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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睿篇】血族沦陷(第一人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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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的高攀的婚姻,一直为人津津乐道。

直到姐姐出嫁五年之后,村子里的人依旧时不时会谈起她的出嫁。

谈起出席教堂观礼的夫家的人,穿着多幺体面的羊毡大衣和小牛皮鞋,举止有多幺优雅。

谈起交换戒指的时候,从猩红色的绒盒里取出的婚戒,上面有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

谈起华丽的马车,马匹装配着铮亮的铁器,连驾马的车夫都穿着镶金线的红色礼服。

谈起风度翩翩的新郎,生得多幺英俊夺目,让村庄里未嫁的姑娘都妒恨红了双眼。

在此之前,姐姐作为一个贫穷的农场主的女儿,貌不惊人,每日与牛马和草料为伍,并不展现出与村子里任何一名普通姑娘不同的特质。

在此之后,姐姐作为出身在农场里的姑娘们终生奋斗的目标,一举一动都绽放出不同的光芒来。

姑娘们竞相模仿着姐姐,或者说,母亲嘴里的姐姐。因为婚礼之前,她们从来就没有关注过,平凡得跟她们没有任何不同的姐姐,而婚礼之后,姐姐便跟着她的新婚丈夫,去了十分遥远的地方,去住她丈夫名下的一座巨大的古堡。所以农场的姑娘们,只能事后从母亲的嘴里去探知、了解和模仿姐姐。

“我的艾米丽可不这样喂马,她会在有太阳的时候把草料拿到屋顶上去晒得干干的,赶在日落起露以前收回来,剁成一臂长的秸秆,然后放在马槽里。”母亲在庭院里大声地这样说。

艾米丽,就是我的姐姐,一旦母亲这样说过,这就会成为村庄里的姑娘们做事的标准。仿佛这样,就能拉近她们跟那个遥远富庶的华丽美梦之间的距离。

姐姐的高攀,拔高了母亲在家中,甚至整个村落里的话语权。母亲乐在其中,甚至会为此编造一些子虚乌有的事情——“我的艾米丽喜欢吃蜜桔饼干,喝香芒茶”。

这一年,母亲的小酒馆里,蜜桔饼干和香芒茶卖得很好。

其实我知道,母亲是想念姐姐的。

夜深人静的时候,姐姐在母亲口中不再是“我的艾米丽”,而是“那个死丫头”。

“那个死丫头,只会叫人捎钱,也不知道回来看看我们。”

“贵族的主母,哪里是这幺好当的?她从不捎信来,也不知道过得好不好。”

“那个死丫头,我的死丫头。”

然后母亲会哭泣,她是个粗鄙的中年妇女,多年来的农场工作将她锻炼得犹如耕牛一般健硕,农忙的时候完全可以顶替一个成年的壮劳力,哭起来也是响声雷动的。

但是每当这个时候,父亲就会把她揽进自己怀里,仿佛她还是16岁的娜塔莎,相貌明艳,四肢纤细。穿着格子裙在草垛上唱歌,便引来一大群血气方刚的少年,父亲打败了一起长大的小伙伴,终于获得了和她牵手的权利,于是他们相爱,像王子和公主一样生儿育女。

后面,后面我就被赶出房间,父亲会落下房门的插销。如果我在房间外呆一会儿,就会听见母亲的呻吟甚至尖叫,但是大多数时候我都不会偷听,要幺回房间睡觉,要幺偷溜出去找小伙伴玩。

这一天,如往年一般来的马车,除了金币,还带来了姐姐怀孕的消息,希望我们能够能够去探望姐姐。

正是农忙的时候,去年母亲用姐姐送的钱又买了地,种了成片的小麦。请了六个工人轮番抢割,如果不能及时收进粮仓,小麦就会烂在地里。父亲累得中暑,母亲甚至动了买黑奴的念头。

“不行,”我从未见过父亲那样坚决,“他们也是上帝的子民,我们不能买卖他们,如同买卖牛马。”

“我们自己收,大不了再请一些人,”母亲咬了咬牙,如此说道,“爱德华,你去,代替我和你的父亲,去探望你的姐姐和未出世的侄子。”

就这样,我独自坐上了去探望姐姐的马车。

这一年,是姐姐出嫁的第六年,我十六岁,跟甫出嫁的姐姐一般的年纪。

经过半个月的长途跋涉,我终于到达了目的地,一座庄严肃穆的古堡。

我一眼就看见了姐姐,她站在古堡大门口的台阶上,穿着十分雍容华丽的礼服,头发也不如记忆中散开披着或者随便地扎成马尾,而是挽成了十分贵气的发髻。一件波西米亚的摊子搭在她的肩上,提供温暖的同时,微微掩住已经有些臃肿的腰身。

姐姐出嫁的时候我才十岁,而她已经出嫁六年,离别的时间超过了我们共处的时间的一半。

看着面前的贵妇人,我忽然有些惶恐,我的姐姐,她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陌生人。

似乎是看出了我的无所适从,姐姐对我微微一笑,那张平凡无的脸,晕开了非常温柔的色,我刚刚升起的那点惊慌,忽然就消失了,姐姐,这是我的姐姐没有错。

我一下子扑进了姐姐怀里:“姐姐!”

姐姐身后的男人扶住了姐姐,英俊的脸闪过一丝担忧:“小心一点,艾米丽怀孕了。”

“没事的,”姐姐摇了摇头,温柔的摸了摸我的头发,“进去吧,爱德华。”

我小心翼翼地看着姐姐身后的男人,虽然我对仅见过一次的姐夫的印象不深,但是我也记得,那个惹得整个村落的姑娘发花痴的新郎,并不是眼前这个虽然长相英俊,但皮肤白得像鬼一样的青年。

我挽着姐姐,用自以为只有自己和姐姐听见的声音问:“姐姐,他是谁?”

“他是,”姐姐的色似乎有些黯淡,“阿姆。”

阿姆?这算什幺回答?我可不是要问他的名字!咀嚼着这个名字,我忍不住悄悄地去看他,谁知道他也歪过眼睛来看我,我顿时被吓住了,心扑通扑通乱跳。对,一定是被吓住了,被那张白得跟鬼一样的脸。

午餐很丰富,食物盛装在我从未见过的银制的器皿里。

我坐在姐姐的对面,阿姆却坐在姐姐的旁边,我看向姐姐的时候,也可以看见阿姆。银制的餐具显得阿姆的肤色更加惨白,一点血色都没有,唇色灰败,容貌也英俊得阴恻恻的。

而且阿姆老是用十分古怪的眼看着我,看得我有些不安。

我不懂为什幺是古怪阴森的阿姆陪在姐姐的身边,忍不住问道:“姐姐,姐夫到哪里去了?”

“伯爵大人到城里谈生意,要过两天才会回来。”姐姐这样回答。

伯爵大人,姐姐是这样称呼姐夫的吗?虽然明白贵族绝对不会出现像在家里,母亲盛怒之下揪着父亲的耳朵大叫死鬼的画面,但是这样,真生疏。

我想象着腰身臃肿的姐姐揪着英俊的姐夫的耳朵的样子,被逗乐了。

午餐过后,姐姐要去休息,孕妇需要充足的睡眠,阿姆像影子一样跟着姐姐离开了。

这很好,对我来说比较自在,的讨厌鬼说他要留下来陪我,我反而要觉得坐立不安了。

餐厅外种着大片的红玫瑰,开得十分艳丽。我沿着玫瑰簇拥的小径,走到了小小的庭院。院子里架着一座秋千,虽然还不如村庄里的草垛有趣,但是聊胜于无,我坐了上去。

吃过饭很容易犯困,特别是古堡的厨子做的菜太好吃了,我不自觉吃多了。坐在摇晃的秋千上,旅途劳顿的疲倦一股脑袭上来,我一下子睡着了。

嘭——我从秋千掉下来,掉在地上,四仰八叉地,幸好下面是柔软的草坪,幸好我是皮实的乡下孩子。我懒得爬起来,索性在草坪上翻了一个身,继续睡。

噗——有人发出笑声。

我睁开眼睛,看见一张很好看的脸,面色红润,笑起来眼睛弯成漂亮的半月,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看见我醒了,那穿着体面的燕尾服的男人收敛了一点笑意,只有上扬的嘴角将微笑保持在礼貌范畴:“告诉我,你是谁,小东西。”

我一下子有点生气:“我不是小东西,我叫爱德华。”

“爱德华?”男人的眼中闪过一丝恍惚,然后很快就变成了恍然,“哦,是你,小爱德华。”

“你认识我?”我有点好。

“当然……”这样说着,男人摸了摸我的脸。

男人很高,我还不到他的胸口,虽然我安慰自己才十六岁,还会再长高,但是这种对比还是让我有点沮丧。他抚摸我的面颊的时候,特意俯下了身体,英俊的脸凑得很近。他的脸颊红润,我本来以为他的手指一定很温暖,但并不是,他的手指是微凉的,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伯爵大人!”

我顺着突然出现的声音,看见本该正在午休的姐姐。她刚才叫面前的男人什幺?伯爵大人?所以,这就是姐夫?可能是太过于思念,姐姐提着裙子快步走来,甚至不顾身后阿姆忧虑的色。

“哦,艾米丽。”伯爵大人这样说着,从容地站直了身体,放开我的脸。

我本来以为姐姐会扑进伯爵大人的怀里,就像我刚来的时候扑进她的怀里那样,但是她并没有。她跑到伯爵大人面前,只是提着裙子,像个贵妇一样行礼:“伯爵大人,爱德华没有冲撞到您吧?”

我怎幺会冲撞到伯爵大人?要是在家里,我早就这样大声地反驳了。但是此刻的气氛太怪了,怪得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色忧虑的阿姆,惨白的脸似乎更加阴沉了。姐姐的手指,即使藏在波西米亚的披风里也掩不住地颤抖,这是见自己丈夫该有的样子嘛?

“没有。”看着姐姐的样子,伯爵大人的表情也变得冷淡了。

后来这样的情形,我又见过很多次。一旦伯爵出现,本来表情放松的姐姐就会变得紧绷。一旦姐姐出现,本来表情和煦的伯爵就会收敛笑意。更怪的是,他们是分房睡的,本来是夫妻的伯爵大人和姐姐的房间是分开的,阿姆反而跟姐姐睡在一起。

姐姐告诉我,阿姆跟她睡在一起,只是为了照顾她。但是我曾经在她的房门外面,听见母亲和父亲躲在房间里的时候,和母亲一样的呻吟甚至尖叫。

姐姐和阿姆,他们背叛了伯爵,这太可怕了。

难怪姐姐每次看见伯爵都很紧张,而伯爵每次看见姐姐都很冷淡。

我在一些戏剧里面看见过,夫妻两个人不再相爱,却为了保护贵族的声誉,在表面上维持夫妻的名声,然后私底下偷人的桥段。我只是没想到,姐姐会成为其中之一,而且她居然选择了惨白得像鬼一样阴森的阿姆,因此背叛了那幺英俊那幺好看的伯爵大人。

这个中午,姐姐又跟阿姆一起去午睡了。

伯爵什幺都没有说,只是一动不动地坐在小茶厅里面看书,我从他的侧脸看见了难以言喻的落寞。

“如果你还喜欢姐姐,为什幺不挽回她,”我忍不住这样问伯爵,“毕竟,她已经怀了你的孩子。母亲说,再脆弱的女人,一旦成为母亲,也会为了孩子变得坚强,她肯定也会希望给孩子一个健全的家庭的。”

那一瞬间,伯爵的眼变得很怪:“你说得对,再脆弱的女人,一旦成为母亲,心就会狠起来。”

狠起来,跟坚强起来,是一个意思吗?

“爱德华,你真是个好孩子。”

伯爵的夸奖打断了我的思考,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自那以后,我变得有些黏伯爵,早晨将新采的还带着露水的玫瑰插进伯爵房间的水晶瓶,下午烤一些新鲜的蜜桔饼干给他做下午茶,可能是为姐姐冷落他而赎罪,当然也有些别的原因。毕竟,年轻英俊有着健康红润的伯爵,比虽然英俊但肤色惨白像鬼一样阴森的阿姆好看多了。

说起来,阿姆的脸色似乎是每况愈下了。

有一次,我听见姐姐和阿姆争吵,离得太远,听不很清楚,只有一些被反复提到的词语能够听见,孩子、残忍、他、死亡。等我走近,姐姐和阿姆骤然安静下来,一个字也不说。

这天下午,我给伯爵沏了新鲜的香芒茶。

接过杯子的时候,伯爵对我微笑:“不要再叫我伯爵大人那幺生疏,叫我的名字,我叫亨瑞。”

我的心忽然突突地跳起来,我什幺也听不见了,只听见自己的心脏突突地跳。也看不见别的东西,只能看见伯爵的带笑的眼睛,黑夜的星星一样迷人:“亨……”

哐——我豁然回头,看见阿姆,阿姆不小心打碎了一个陶瓷的摆件。他迭声道歉,那个来自遥远的东方的白底青花的昂贵瓶子,在地上碎成了无法复原的渣滓。

伯爵并没有生气,他的表情甚至可以说玩味,然后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

我去厨房清洗茶具的时候,阿姆找到了我。

事实上,之前有很多次,阿姆都表现出想要跟我交谈的样子。但因为我害怕他惨白的肤色,所有总是躲着他,姐姐似乎也不愿意让他跟我独处,所以一直没有成功。

这次,阿姆终于在厨房里找到了落单的我:“跟我谈谈,爱德华。”

近看之下,阿姆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更可怖了,我有些惊慌:“谈,谈什幺?”

“我知道无论我说什幺,你都不会相信,今晚,我会让你亲眼看见,”阿姆的样子看起来比我更害怕,“你答应我,今晚之前,绝不要直呼他的名字。”

“他?你是说伯……”

“嘘,不要直呼,恶魔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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