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不是重点!」阿梅梅说,我觉得重点或许是她到底在这里蹲点多久了:
「昨天小芳也和我说了,她说……你对自己的作品比谁都用心,所以告诉你要不要和别的原作合作,会生气也是无可奈何的……我也很对不起,一个人说了那么多。」
我有点愣住,但同时又觉得,就算其他人怎么认为,我要走向毁灭的结局还是不会改变。
那瞬间,我又觉得不舒服了。
「啊……你跟你弟弟要走了吗?」阿梅梅有些难过地说:「我们下次还可以再一起……或许不是聊漫画……总之什么都行。」
如果没有民俊的话,我根本不会答应来旅游。现在我站在这里,而我不应该再说任何糟糕的话了。
「好。」我轻声的说:「你下次开台的时候我也会去捧场。」
阿梅梅停在原地,我看着她捂住嘴巴,就只差跳上跳下了。
我说了声掰掰,便带着民俊一起往大厅的方向走,途中我好像听到远处传来「海嵐知道我有在开台!」这样的尖叫声,搞得我非常难为情。
在把钥匙交给柜檯完成退房手续后,我在温泉会馆的入口看到倚在栏杆上抽烟的子孓,他看到我,激动地说:「这次我记起来了,你是那个,押廉吧?」
押廉是一个画仙侠漫画的女作者,但她本人的形象却是顶着一套欧美妆容,头发还烫成金色。到底是跟我哪里像了。
「我是海嵐啦。」
在丢下这句后,我和民俊又再次走到街道上,才刚凌晨的时间点几乎没有车流量,只剩下脚踩在砖道的声音。
「你要直接回家吗?」民俊问。
「不然你要去哪里?」我说。
「买漫画?」
这似乎是个很好的主意,我几乎都忘了有时候休息日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买漫画,后来因为藏书太多,我也没有再继续买书架,所以就暂时搁置了。
我们乘坐捷运来到了台北车站地下街,我已经很久没有和其他人一起来买东西了。对于民俊会提起这样的邀约,我也觉得很讶异。
他看起来似乎很开心。
我带着他走下y区的楼梯,突然觉得好像没有那么多的负担必须烦恼。我觉得脚步轻盈了起来,而那瞬间我的未来彷彿不再重要。
「这次也可以报公帐喔。」我们走过扭蛋机前时,我说:「你想买什么都可以。」
「真的啊。」民俊撇了撇嘴,他特别的打扮吸引了很多路人的侧目。他将肩上的画袋换了个位置,说:「那去吃东西吧。」
「干嘛不一开始就说啊!」
y区的店家很多,而且每个服务员都很认真的在拉客。我们来到一间滷肉饭前,游客好像越来越多了。我看着民俊慢条斯理的点了两碗饭外加三碟小菜,然后将菜单交给我去买单。
在付完钱后,我对他说:「如果离开我这里,你有地方去吗?」
「我会想办法找找。」民俊说,他的手机放在桌上,那似乎是好几年前的型号,我每次看他开机,都至少要耗费一分鐘以上。
冒着蒸气的食物被送上桌,我看着民俊掰开免洗筷,发出喀的一声响,他问:「那你呢?你真的要回去老家?」
「对。」我吞了口口水:「我得去找份稳定的工作了……然后偶尔发点小漫画之类的。毕竟搞创作或许对我来说,太耗费精力了。」
民俊看起来还想要再继续说点什么,他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我们面试的那天一样,带着满腔的悲愤,以及其他无法区别开来的情绪。然后,他将皮蛋豆腐推到我面前。
啊,对了。国中的时候,我没有跟民俊说过除了「噁心」以外的别句话。他一直都是个内向又靦腆的人,静静地接受了这一切,孤高的从我生命中消失,然后又猛地出现。
他从来没有驳回我的那句「很噁心」。而是带着温和的表情,说:「你对我来说,也很噁心。」
那我后悔和他相逢吗?如果现在问我这个问题,我想并不会。
想到这里,我已经无法判断我到底对民俊怀抱的是感谢还是愧疚,又或者两者皆有。
「你要多吃一点。」我说。
吃完饭后,我们仍是去逛了地下街,经过琳瑯满目的扭蛋机,我问民俊他想不想要掛饰之类的东西,他则是皱起眉头表示不需要。不过在看到一个身上掛着生鮭鱼的企鹅造型寿司时,我想我和他好像都会对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產生兴趣。
最后我花了一百二十块,把鮭鱼企鹅留给自己,然后把明太子企鹅丢给民俊。对方撇撇嘴,说了声谢谢后就走到我前面说要去看漫画。
我跟上他来到了狭窄的连锁漫画店内。这里的人不会知道我是一个漫画家,他们不会知道任何人的过去,这让我感到放松。
啊,你有看《魂环》吗?我在家里有放整套喔。我拿起架上的书一边说道。
真的啊,我怎么没看到。民俊也说:你都没有整理过书架,很难找书啊。
那你有看过《黑色五叶草》吗?觉得怎么样?
不觉得怎么样,男主角很囉唆,不过后面还蛮不错看的。
啊,你看这是rny的作品,我们公司单行本规格超大本的,因为是全彩印刷。
还真的很大本,你有收藏吗?
有啊,我还收了首刷签名版,如果缺钱的话它就会被卖掉就是了。
春暉,这边这本……《三月的狮子》最新一集你还没买啊,对了羽海野千花的作品,你有没有收《蜂蜜幸运草》?我还想要再重追一次。
嘖,没有欸,那我等下次有人出清,看可不可以在网站上买——
好平凡无的对话。
甚至可以说很无趣。
我是这么心想的。或许是因为我们总是聊太多关于创作的事情。也或许民俊天生也是艺术家,所以能够像孩子般谈天说地的,听上去对我们来说是天方夜谭。
喜欢吃什么,喜欢看什么,公车与捷运,更喜欢哪个大眾运输工具?荷包蛋要加酱油还是番茄酱?香菜能接受吗?讨厌的食物是什么,不喜欢的人又是谁——是不是因为我们早已知道彼此是什么样的人,才可以肆无忌惮的开始这样相处?
因为人潮汹涌,所以我和民俊的手臂几乎贴在一起,他似乎没有丝毫在意,而我深吸一口气,脱口询问:
「昨天你说的想要理解,我可以把它想成……是延续国中那句话的意思吗?」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是同性恋。
然后再接下来,他要说些什么呢?是要当朋友吗?还是我们以后可以一起聊天?又或者是说,我们的本质有某部分是相通的,因此,我们可以尝试去理解对方吗?
「可以。」民俊抬起头说。
他直视着我,似乎是觉得眼似乎就足以表示一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