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头把话说成这样,哪怕是书剑斋这些看过纸条好几遍的伙计也没想明白那到底是哪张纸条——实在是纸条上也不会备注谁的笔迹是那个伪君子啊?
但是老头直呼南柯嬢嬢的大名、还叫人家亲弟弟是蠢货,大家总归是能一下子听明白的。
南柯媪在尧皇城的声望何其高?周围无论是食客还是伙计,看老头的眼倏忽便不善了起来。
可那老头竟然半点不当回事,眉毛都没抬一下。
“老孟?”杭意秋有几分诧异,“你不是在后厨帮工吗?”
沈如晚蓦然打量起那老头来。
原来这就是那个付不起一顿饭钱以至于带着孙女在书剑斋打工还债的葩丹成修士。
孟,这个姓氏实在是太过敏感,再加上老孟方才那隐有所指的措辞,让她立刻生出些联想,一个名字就在唇边,只是沉吟着没说出来罢了。
有人先替她说了,“老头?你怎么在这儿?”
惊讶之情溢于言表。
沈如晚回过头,在人群里看见了陈献瞪大的眼睛。
曲不询和楚瑶光也站在一旁,只是谁也没有陈献蹿得急,三两下挤过人群走了过来,惊愕地打量起老孟的衣着,转眼又露出揶揄的色来,“哟,你在这儿给人端盘子啊?之前不是说要去赚大钱的吗?”
老孟本来一副尔等都是凡夫俗子、谁也不放在眼里的样子,一见陈献,气得吹胡子瞪眼,偏偏看看自己手边的暖锅,一时又无法反驳,强词夺理,“老夫这是出来体悟人生百味,你个小兔崽子懂什么?”
沈如晚难掩诧异,老孟竟然真的就是孟华胥,是那个惊才绝艳、培育出七夜白这等妖异迹般的灵花的天才法修。
——他居然在这里端暖锅帮厨还债?
话本也写不出这样的桥段啊?
陈献才不管孟华胥的强词夺理,拍着大腿,指着孟华胥就哈哈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这就是,你说的,发大财,饭钱都付不起的大财?”
孟华胥气得直瞪眼。
沈如晚却有些等不及他们你来我往地互相奚落,骤然站起身来,三两步走到孟华胥面前,低声说,“孟前辈,久仰大名,晚辈仰慕已久,可惜缘铿一面,有些要事想要请教前辈,不知前辈可否移步一叙?”
她顿了一下,隐晦地说,“是关于一种月光一般的花。”
孟华胥陡然回头看向她,目光锐利。
这一刻他那还像是方才那个怪脾气的老头?只那一眼,便尽是丹成大修士的气势锋芒,寻常人只要和他对上一眼,便要心惊胆战。
沈如晚不躲不避,目光平静地迎上孟华胥的目光,眼平和坦荡,半点不退让。
孟华胥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倏忽收回了目光,转过头,伸手去拿方才放下的暖锅,看也不看她,“听不懂,不乐意,没兴趣。”
“别找我,我忙着帮工还债,这把老骨头决意要献给书剑斋了。”他嚷嚷。
陈献“哎哎”地劝,“老头,你要是知道什么,就和我们说说啊?我师父和沈前辈都是义薄云天的强者,你帮他们一把肯定是没错的。”
孟华胥慢慢回过头,盯着陈献。
“——师父?”他意味深长,语调平平的,和方才陈献嘲笑他的口吻一模一样,“哟,好久不见,找到新师父了哈?”
陈献半点不带怂的,理直气壮,“什么叫新师父?我什么时候承认你是我师父了?我就一个师父,就是现在这个。”
“当初你忽悠我离家出走,可是跟我说你剑法出众。”陈献阴阳怪气,“结果呢?你是个法修,而且剑法也只会基础的。”
这话里不无怨气,不过听得出来陈献并没有因此怨恨孟华胥,只是有些晚辈对长辈的埋怨。
孟华胥干咳了几声,板着脸,“谁说我不擅长剑法?我可是剑道世家出身,你个臭小子懂什么?”
不过这剑道世家出身里大约有不少水分,以至于孟华胥马不停蹄地强行转移话题,对着沈如晚耸肩,“姑娘,我家掌柜还在这儿站着呢,我这种臭帮工的哪敢偷懒?走了走了。”
沈如晚站在那儿定定地看着孟华胥转身。
她忽而一偏头,望向掌柜,“方才你说的赔礼,还算数吗?”
掌柜一愣,“自然是算数的。”
沈如晚颔首,一伸手,指了指孟华胥,“那我想请掌柜给他放半天假,就算是这份赔礼,可以吗?”
孟华胥的脚步一顿,回过头,瞪着沈如晚,满脸写着无语。
掌柜张张口。
他自然看得出来孟华胥不情愿和沈如晚交谈,而以沈如晚的态度,说不定这个老孟也有点了不得的来头,也不能得罪。
“给老孟半天假,这自然是可以的。”掌柜斟酌着说,“只是,老孟愿不愿意和道友交谈,我这当掌柜的就管不着了。倘若道友能接受,那咱们就这么办。”
沈如晚也不在意,微微笑了笑,“这样就很好。”
她说着,定定地看着孟华胥,只是不说话。
孟华胥动一下,她也跟着看过去,半分都不差。
“你这丫头长得挺灵气,怎么还耍无赖的呢?”孟华胥气得不行,用力把手里的暖锅往桌上一放,不耐烦极了,“行行行,你要问什么就问,去哪问?”
“还有阿同——”他大剌剌地转头看掌柜,一点儿不客气地说,“既然我有半天假,干脆给她也放了吧?”
掌柜看了看沈如晚,无奈点头。
“阿同?”陈献狐疑地看着孟华胥,一股油然而生的警惕,“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