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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又升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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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文远脸上泪痕未干,怒声道:“不错!”

李秋池道:“然则借宿于叶府的潜夫人,为何会出现在叶大人卧房衣柜中呢?看她一身夜行装束,腰中佩剑,手握竹弩,弩上毒箭待发,分明就是潜入主人卧室欲行不轨。可是你赵驿丞却猜测,是叶大人垂涎你妻子美貌,欲图不轨,潜夫人不从,被他失手杀死,仓惶之下,为了脱罪移尸于此,试图反咬一口,掩盖罪行,可是如此?”

赵文远冷冷地说道:“就是如此!否则你说,我娘子为何想要杀他?”

李秋池转向众人道:“好!那么我们现在需要确定的就只有一件事:潜夫人是自行潜入叶县丞住处还是被人移尸于此?只要确定了此事,就能够确定叶县丞有没有杀人嫌疑,或是潜夫人才是意图对叶县丞不利的凶手!”

白主簿连连点头:“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李秋池到衣柜前,伸手向内一指:“大家请看,这柜中地面的踩痕,与潜夫人靴底踩痕一般无二,而且柜中只有她一个人的足迹。从这足迹来看,一个已经死去,被人摆布成这般姿势放入柜中的人,是不可能踩出如此凌乱的足迹的。你们看,这个脚印,应该是刚刚进入柜中时印下的,所以足尖冲内。这几个脚印是她在柜中转身挪动时留下的,而最深的这几个足印,是她蹲下等待叶县丞回房时的足迹,这几个足印有反复重叠之处,显见她在柜中等了许久,无法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所致。”

这一回连周班头也频频点头,道:“言之有理,言之有理。”李秋池的这番话,他都牢牢记了下来,这可是回头书写案发现场勘察痕迹,证明叶县丞无辜的关键线索。

李秋池朗声道:“据此,足以断定,潜夫人是自己潜入叶县丞的居处。而她如此打扮,身携凶器,藏身暗处,分明是意欲对叶县丞不利。除此之外,我还有大量佐证!”

李秋池道:“要帮一个死者更衣,打扮成如此模样,其难度可想而知。再者,如果说是叶县丞害了潜夫人再移尸于此,一般情况下,这具尸体应该是斜倚在柜子内侧。可是,刚才赵驿丞一开柜门,潜夫人的尸体就跌了出来,显见她进入衣柜时并未死亡,被毒虫咬死之后尸体才靠到了柜门上。而且大家别忘了,她手中还有一触即发的毒弩,尸体跌出,谁也无法预料毒弩会射向何人,方才大家可发现叶县丞在打开柜门时仓惶闪避或者隐于他人身后?”

方才叶小天站在房中抱臂而立,大家看得清清楚楚,听到这里,无不信服李秋池的判断。

李秋池道:“况且,人皆有趋吉避凶的心理,岂有杀了人,还要移尸自己房中,耗费绝大心力去辩证清白呢?只要把潜夫人的尸体摆在她自己榻上,旁边放上虫尸,天明后由丫环发现潜夫人被毒虫咬死,岂非无迹可循?死者身上并没有明显伤处,从这位郎中所指的这只毒虫来看,若是验尸,死者身上也应该只有虫子咬过的伤痕。赵驿丞同意验尸么?”

“这……”赵文远听到这里,也不禁语塞。

李秋池挑了挑眉头,开始反攻了:“既然叶县丞没有可疑,那他就是受害者,只是凶手发生了意外,没有害死他罢了。捕快勘察潜夫人卧室,发现她的亵衣好端端地摆放在榻上,随时可以穿回身上。而服侍潜夫人的丫环却证实,潜夫人的其它衣物一件不少,这就怪了。无论是自己走掉或是被人掳走,都没有特意脱得一丝不挂的道理,不合理的事情就一定有个最合理的解释:那就是潜夫人房中一定另有丫环并不知道的衣物。

所以,鄙人方才又回去检查了一番,还邀请了马捕快和毛大哥做见证。在潜夫人房中,我发现桌案上有一抹淡淡的灰尘,丫环却说昨晚曾经擦拭过桌面,那么这灰尘一定是在丫环离开后掉落的。

于是,鄙人请毛大哥搬来一架梯子,发现屋顶大梁上覆盖了一层灰尘,可是却有一处地方有个很明显的压痕,恰是一个包袱的大小形状。本人据此判断:潜夫人早就备好作案之物,昨夜取下房梁上早已备好的凶器和夜行衣,悄然潜出住所,遁入叶县丞住处。

鄙人还问过你带来的驿卒,他们说驿馆从不曾修缮过。既然如此,你以修缮屋舍为名,把妻子送到叶府,意欲何为?鄙人是不是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你们夫妻对叶县丞早有图谋?“

赵文远暗自骇然,这李秋池的分析鞭辟入里,让人无法反驳,只是没人能猜到一个男人处心积虑把妻子送进他人府邸,是为了给自己找顶“绿帽子”戴。

李秋池对白主簿道:“赵文远夫妇谋害我家东翁的目的虽然尚不明朗,但有重大嫌疑已确凿无疑,所以鄙人请大人将嫌犯赵文远收押看管,以查真相!”

县衙二堂上,知县的主位空着,大家都坐在下面左右两侧,大眼瞪小眼。

叶小天心情沉重,赵驿丞的心情更不好,老爹死了,“老婆”也死了,而且都死得莫名其妙。其实冷静下来后,他也明白叶小天不可能是凶手,可如果潜清清真是杀他父亲的凶手,而杀死潜清清的凶手却只是一只虫子,这……叫人情何以堪!

白主簿和众人面面相觑,对于如何解决眼下困境,没有丝毫办法。

实话实说当然不行,葫县四个主官里,花知县“疯了”,张典史“病故”,县丞和驿丞都事涉命案,这些事要是报上去,葫县真要名动天下了。

众官员都知道现在要矫过饰非,遮掩真相,共度难关!但是当事人愿意么?叶小天愿意背负污名,忍受流言蜚语?赵驿丞的娘子和父亲死得不明不白,他愿意忍气吞声,大事化小?

这时候,赵文远用疲惫沙哑的嗓音道:“家父临终之前,对我曾有一番交待,白主簿和叶县丞当时就在家父身边,两位想必也听得很清楚。”

白泓有些茫然:赵歆明明中了见血封喉的毒箭当场丧命,哪有什么遗言留下,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叶小天也诧异地挑起了眉头,看向赵文远。

赵文远色木然,自顾说道:“家父遗命:叫我辞去官职,回乡守制,于我本司中辅佐长兄,担任总理,划拨清泉洞、白莲洞、长岭洞、五峰洞,四洞十五旗到我麾下。”

叶小天率先反应过来,点了点头,道:“不错!令尊临终之前,确有这番遗命。”

白主簿马上随声附和道:“不错,本官也听见了!”

叶小天对土司制度远比白泓了解得多,马上就明白了赵文远的意思。赵歆之死已成事实,而且凶手都无从追究,对赵文远来说,眼下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分家产!

赵歆是播州大阿牧,辖治着九洞五十八旗。统管这所有领土的继承者当然是他的长子,可次子们呢?有“总理”、“家政”等职务在身的土舍才有实权。

赵文远得到了这句承诺,便站起身,黯然道:“家父逝世,赵某心憔悴,不能议事,这就要回去为家父料理后事,准备丁忧,衙中政务诸君商议后知会赵某一声即可,告辞!”

赵文远走后,初来乍到的白主簿就亲眼目睹了山高皇帝远的小地方,地方官员们是如何丧心病狂地掩盖事实、蒙蔽圣听的。

对于疯掉的花知县,众官员不吝任何溢美之辞,把患病的缘由完全推到了政务公事上,花知县是如何殚精竭虑、废寝忘食,终于累到魂涣散……

张典史突发重疾而死,他们只是把张典史发病的时间提前两天,发病地点仍是县衙二堂。如此一来,张典史就成了积劳成疾,因公殉职。朝廷对此一般都会给死者追升一级作为嘉奖,张典史终于从不入流的杂职官转为品官,可以用一种更体面的身份致仕兼入土了。

真正令人费脑筋的是如何解释播州大阿牧赵歆之死以及赵驿丞的夫人潜清清之死,好在赵文远已经默许他们可以随意操作。于是,众人最终讨论的结果是:播州大阿牧赵歆赴葫县探望其子,赵驿丞夫妇陪同赵歆上山狩猎散心,赵驿丞之妻不慎误触猎弩,射杀赵歆。儿媳害死公爹,无颜苟活,故而自尽。

只是如此一来,对于潜清清为何携带凶器潜入叶县丞卧室的悬案就不可能再查下去了。如果叶小天坚持要把案子查个清清楚楚,大家绞尽脑汁想出的结论就得全部推翻。

经过众官员苦口婆心地解劝,叶小天总算“勉勉强强”地答应下来。众人不免松了口气,对叶县丞能够如此顾全大局,每一个人都为之感动不已。

议事已毕,众官员纷纷离去。李秋池走在叶小天身边,一脸幽怨,看来不能通过打官司一展李大状风采,令他无比遗憾。

叶小天见状,忍不住笑道:“先生何必如此?你既为我幕僚,凡事就得从我的角度去想。有时候并不是官司打赢了,咱们就一定能得到好处。”

李秋池仰天长叹道:“做官的常骂讼棍无耻,其实做官的心才更黑啊!”

叶小天拍拍他的肩膀,亲切地道:“黑心的我和无耻的你,我们一定无往而不利!”

于俊亭,本名珺婷,只不过这个名字女人味儿十足,所以她很早就换了个谐音的名字,如今还记得她本名的人实在没有几个了。

戴同知把葫县公文上所述近期发生的诸事情由说了一遍,于俊亭有些啼笑皆非:“怎会这样?”忽又问道:“对于葫县,张铎有什么打算?”

“这位知府大人异想天开,想提名叶小天就任葫县县令之职,已被我和御州判劝止了。”

“叶小天!”提起这个名字,于俊亭眉宇间倏地掠过一抹煞气,细白的牙齿轻咬下唇。

于俊亭忽地星眸一亮,唇角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戴同知,你觉得利用这个机会,把那个混蛋弄到铜仁府来如何?”

戴同知道:“监州大人为何要把叶小天调来铜仁?”

于俊亭道:“我们的目的是削弱张家对铜仁的控制,收服众土司为我所用。葫县乃朝廷直辖,是我们唯一的变数,让这只猴子在葫县搅风搅雨,不如把他招安到铜仁府约束起来。”

于俊亭呷了口茶,继续道:“本来,要调他来铜仁也不容易,如今葫县连出意外,正是最好时机。你不是说,那个白主簿是从金陵调来的人么?白主簿以七品官身行主簿事,原地升迁合情合理。而他来自金陵,把他放在葫县朝廷也放心,只要说服张铎提名就行了!”

戴同知道:“那叶小天呢?”

于俊亭笑笑:“叶小天本是县丞,位在主簿之上,现在把主簿原地提拔到县令的位置上,那县丞怎么办?昔日下属变成顶头上司,朝廷也不会容许这等必然造成正印官与佐贰官首领不合的局面出现。所以只需提上一笔,叶小天调任铜仁就是必然。”

戴同知眉头一皱,又问:“那……若是张知府问起如何安置此人时,戴某该如何回答?”

于俊亭道:“现在担任府推官的是我的堂弟,我叫他辞官,在本司之中委他一个差事,这官儿就让给叶小天做吧!”

顺天府和应天府的推官是从六品,其它各府的推官都是正七品,掌刑名、赞计典,类似市法院院长兼审计局局长。照理说,从正八品的县丞变成正七品的推官,这是高升了一大步,但铜仁是土官治下,土官各种自主权相当大。

所谓的主管刑名,谁来找你告状?你主管审计,可人家的财政是完全独立,你能审计谁?因此,在土官当权的州府,推官就是每年拿四十五两俸银的闲官。

此时,张四维父亲去世,回家守孝去了,申时行顺利晋位成了当朝首辅。作为张居正的衣钵继承人,申时行也很重视对贵州的经营。

葫县的消息报上来以后,申时行果如于俊亭所料,仔细斟酌后照准了。于是,那个祸害,那个太岁,那只惹是生非的猴子,就被送去了铜仁府。

朝廷敕书已下,花晴风因公染疾,提升半级,以从六品官的身份冠带闲住。白主簿已经就地扶正,成了葫县七品正印。他原本就是七品官,说起来不算升迁,不过他毕竟曾被免职,这算是迈出了良好的一步。

叶小天也接到了调令,要前往铜仁上任。至于新任县丞、主簿、典史、驿丞,都需朝廷另外委派,一下子换了四个主要官员,葫县政坛算是一次大换血了。

杨应龙得知叶小天果然被调往铜仁,心中懊恼不已,只能给于俊亭发一封秘信,结尾又特意叮嘱了一句:“叶小天此人不循章法,好惹是非,把他晾在铜仁即可,切勿招惹于他!”

于俊亭看罢杨应龙的书信,好看的眉毛便轻轻拧了起来:“真是怪呢,一向目高于顶的杨天王,居然会在意一个小小的县丞?”

杨应龙本想叮嘱她别节外生枝,却不想因为他的一句话反而勾起了于俊亭的好心……

叶小天坐在最前面一辆车上,目光远眺,一座雄城的轮廓屹立于武陵腹地,屏障西南,雄视川湘,这就是铜仁古城了!

叶小天此番调任铜仁,除女眷和耶佬、华云飞、毛问智、李秋池,就只带了苏循天一人。

花晴风此番丢了官职,但待遇还在,衣食无忧。他与苏雅反目成仇,竟带着紫羽和儿子不辞而别,不知所踪。苏雅名节已毁,处境尴尬,被丈夫弃之如敝履,更无颜去找叶小天。虽然弟弟愿意终生照料于她,苏雅却心灰意冷,看破了红尘,她不愿庇护于任何人,选择去名山大川出家为尼,只给弟弟留下了一封诀别信。

苏循天见信后追赶不及,知道姐姐心意已决,心情惆怅不已。

正巧叶小天升迁,苏循天便不愿再留在葫县,于是跟着他来了铜仁。

苏循天是吏员,吏员的调动就容易多了。实际上经常有地方大员调动时,把他用惯了的吏员全部带走,而新官上任,也会把他用惯了的吏员带来。

叶小天在赴铜仁上任之前,便已派人到铜仁府购买住宅,最终所择的宅邸位于东山脚下。东山位于铜仁城内,这处府邸背倚东山,前有锦江,背山面水,府邸周围还有大片的毛竹林,环境甚是幽雅。一行人赶到铜仁城中的新家,丫环仆佣张罗入住。

等到快放衙的时辰,叶小天才赶去知府衙门。张知府近来对水银山纷争束手无策,彻底暴露了张家的软弱,各地土司们开始质疑起张氏的统治能力,已经让他的威望大大降低了。

因此张胖子尽管比较欣赏叶小天,也提不起什么兴致,简单聊了几句,便把他打发出去。

叶小天从知府衙门出来,又登门拜谒黎教谕。此时他的身份已比黎教谕更高,可黎教谕是他的座师,必要的礼数就绝不能短了,伦理纲常上面不检点,是为官大忌。

次日一早,叶小天便带着李秋池赶到知府衙门,准备正式上任。

张知府让李经历陪同叶小天去吏房跑了一应手续,完毕之后,叶小天询问:“李兄,原本的于推官都是在哪里办公?”

李经历道:“你说于推官?他一向是在他自己家里办公,不大到衙门里来。”

叶小天不由得皱眉,不过想到这知府衙门其实就是原本的土司府,也是集家、政于一体,贵州地方不循中原官场的常理,便道:“小弟却不习惯在家中办案,这府衙中难道未设刑厅?”

李经历气微微显出一些古怪:“有……自然是有的,只是恐怕有些脏乱。”

叶小天笑道:“那倒无妨!新官上任,总要有些新气象才是。衙门有些脏乱,叫人打扫一下也就是了。”

李经历道:“既如此,那我这就带你过去,先认认门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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