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他噎住，“我，我……”

他支吾半天，却说不出一句话，这幅窝囊样却彻底激怒了我。

我也不知道哪个更让我愤怒，是他的欺骗还是他变成了这幅样子。

我感觉浑身冰凉，但有一团火在太阳穴燃烧。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一拳打在了他的脸上。

他当然也没有想到我会突然动手，毫无防备地挨了一拳的他被打懵了了，过去了几秒才“嗷”的痛呼一声捂住了脸，我看到他眼里出现的戾气和抄起手臂回击过来的拳头。

我用手臂挡住他打过来的这拳，很久没有打过架的我被这一下疼得直咧嘴，但疼痛很快就消失了。

我不太记得具体怎么打的了，反正这一来一回的两人都打急眼了，我们俩很快扭打在了一起，也正需要这一场架把情绪宣泄出来。

不管是拳拳到肉的疼痛还是世间的一切都消失了，现在我满脑子只剩下了一件事——揍马虎个狗日的。

拳头，手肘，膝盖，甚至急了连牙齿都上了，已经上头的我无所不用其极，全凭身体的本能一次又一次地发起攻击。

我们从床头打到门口又打到地上，整个宿舍像经历了一场浩劫，桌椅被我们撞得七零八落。

可能愤怒确实能激发人的潜能，按理来说虽然体格相近，但无论是力量还是体能我都是绝对逊于马虎的，但结果却是马虎被我按在地上，牢牢压在身下，几个重要的关节都被我锁住动弹不得。

虽说已经占据了优势，但是我的四肢也都已经用来限制他的反抗，他的挣扎力度也越来越小。无论谁的体能都已经耗尽了，现在的僵持全是拼着一口气在硬撑。

我俩怒目圆瞪，恶狠狠地盯着对方，能感受到的只有沉重的心跳和脑门贲张的血流。

沉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直到马虎忽然开口打破了这凝固的一幕：

“你说得对，我确实是个畜生。”

我可能确实累虚脱了，这时候我的大脑已经是一片空白，被他这句话给彻底搞懵了，浑身的力气一下抽空了，疼痛和疲惫席卷而来。

我松开他，瘫坐在地上，听到了马虎沙哑的声音：

“对不起……”他长出一口气，“其实我也不想这样……但是我真的控制不住。”

“我知道赌博是不对的，我也知道赌博害很多人家破人亡，队里的好多人其实一直都有在赌，我从来都是远离的。”

这我是知道的，他那些队友之前打游戏的时候也加了好友，这些人家里本来就有钱，看个比赛什么的兴趣来了投个万把块进去根本无所谓，赢了就花得更大手大脚一点，输了就当买个消遣。

可是你不一样啊。

我浑身都疼，一点力气也没有，也不想说话，就默默听着他继续讲下去。

“但是那天，我看到卢崛被张顺飞领着下了pp后，就充了一千块，然后真的赢到了八千多，就在我们休息室的那半个小时里。”

“那一幕就跟印在我脑海里一样，我到现在还记得一清二楚。”

马虎躺在地上，看着天花板，一脸回忆地说：“那之后我就一直想着这一幕，晚上回去我想跟你聊，但是你不在，我本能地感觉你只会说些’都是托，都是假的’之类的话让我别信，也就没发微信给你。”

……我确实会。

我没说话，和力气一起流走的还有爆发之后的情绪，就像一个空壳，什么也感受不到，只是麻木地倾听着。

“其实我也觉得可能是托，但是能骗谁呢？那会坐卢崛旁边的只有我，我俩没钱是众所周知的，他张顺飞一个月花得比我们一年都多，至于骗我们吗？”

“那几天我满脑子都是这个事，吃饭也想，睡觉也想，我都快要疯掉了。卢崛能赢那么多，我这么欧，凭什么我不可以？”

“我还记得pp的名字，就是当时微博上好多机器人在评论里刷的那个，你当时还说这些牛皮鲜小广告谁会点进去的那个，我就跟着下载了。”

“最开始我只敢往里冲了两百块，手气好得不敢想象，玩了两天，竟然一路赢到了三万多。点提现的时候我的手都在抖，然后真的提出来了……我看着支付宝余额里从来没见过的数字，兴奋得睡不着，简直像做梦一样，那段时间我走路都在飘。”

“然后我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些真心喜欢但是那价格连想都不敢想的东西给买了。”他勾了勾嘴角，“是，鞋是真的，我捡了个漏，18888买的。”

“除了鞋之外还有其他的。”他一一举例，“……那是我第一次觉得，我和其它人是一样的，不用只能吃食堂打菜都要比较菜之间的价格，不用再把固定两套的拼多多二十块两件的T恤和五十块两条的裤子今天洗一套明天换一套。”

他忽然笑了一下，“我还给你买了礼物，《冀西南林路行》签名版。想当面给你来着，现在还在我抽屉里。”

古井无波的心忽然绞了一下。那是我最喜欢的乐队万青去年发的新专，当时我特别激动，强行给他送了网易云的数字版逼着他听完还喊着他发表听后感，然后还拷问他觉得哪首最好，他选了《山雀》，不是我最喜欢的《采石》，我还调笑他“品味也就到这里了”。封校期间吃着难吃还吃不饱的隔离餐时难得的苦中作乐的回忆浮现在眼前。

——至少那时候他还能想着我。

“我请室友吃了饭，还给我妈转了两千块，骗他们说是奖学金，把他们高兴坏了，但是他们拒收了，说让我留着自己花，别亏待自己吃点好的。”

“我一次次跟自己说要见好就收，但我真的忘不掉这种感觉，我没忍住，把剩下的钱就都投进去了。”

“后面再也没像当时那么欧过，我有后悔假如一开始我投进去的本金是四百块呢？五百块呢？借点钱一千块呢？假如当时是一千块，我赢到了15万，会不会到现在还没有花完，我也就不会沉沦进赌博里面。”

不，你还是会的……看了一堆戒社视频的我在心里说。

“然后我就像着了魔一样，全部沉进了赌博里。每天一有时间就想着抓出来玩一下，有输有赢，慢慢我又赢到了一万多。”

“该收手了，我告诉自己，但是当天晚上我一个没忍住，不知道怎么搞得，一口气输了五千多进去。”

“那是我第一次输这么多，一边跟自己说运气不好就别赌了担心亏更多，一边脑子里就有个声音：输这么多次了，该赢了。”

“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不知不觉就又打开了赌博软件，把剩下的钱也都输完了。”

“从头到尾不超过两个小时，一万多块，就这么一下就没了。当时我输急眼了，满脑子都是想着赶快把钱都赢回来，正好脑子里面闪过京东白条的那个广告，脑袋一热，就去借了网贷。”

“那天晚上我一直想着翻本，每次投进去有赢回来了一点，但一直没够把最开始的一万赢回来。投了赢，再投输，再去借了新的网贷，再投进去赢，赢了又重新输完。”

“那天晚上我把我知道的网贷都撸了一遍，连花呗里的钱都想办法转出来拿去赌了。等我全输光在床上发愣的时候，室友已经醒了，而我浑身上下只剩下微信里的不到一百块钱，京东白条、花呗、借呗、360借条，加在一起，一晚上欠了一万块。”

“当时我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我没去上课，也睡不着觉，谁也不敢说，就躺在床上看着上铺的床板，张智超回来的时候看到我的样子吓了一跳。”

“他们问我怎么了这么没去上课，我也不知道我当时看起来啥样，只能跟他们解释说我生病了难受，然后他们自告奋勇地帮我带了个饭，我勉强把那个饭吃了。”

“靠几十块钱熬半个月，这个我熟，但欠下的钱，我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我也不敢去想，就一直浑浑噩噩地熬到还款期。”

他力气也恢复了一些，靠着床架坐了起来，接着说：“一万块钱的贷款，分十二期，去掉优惠第一个月要还800，剩下的两百块连吃饭都不够。”

“我觉得这个样子很丢人，所以不想找你，也不想找父母要，就在队里借了些钱。就这样凑合着把第一个月的贷款还了。”

“靠着学校勤工俭学的活，我勉强够吃饭，但第二个月的还款没了优惠要还九百多，我每天上着课，脑子里都是这些不知道怎么还的债，像座山一样压在我身上喘不过气来。”

“我没办法了，只能找我爸说报了个培训要五百块钱，我爸一听是学习的事情当场就转过来了。我看着转过来的五百块钱和天文数字一样的债，一咬牙，就把这五百块又拿去赌了。”

“幸运的是，可能老天也看不下去我这么惨了，这次一把也没输，一路赢到把钱还完还能剩个五千块钱的时候，我收手了。我把钱还清，发誓再也不赌了。”

“其实这段时间里方颖发现我不太对了，当时我压力巨大，完全没有理她的心思，对她也是冷落了。我感觉我应该补偿她，正好看到她朋友圈里说手机屏摔碎了一个角，干脆直接给她送了部新手机。”

说到这，马虎叹了口气，“但是她太聪明了，也太了解我了，收到手机惊喜完没多久，她就意识到不对了，她问我钱哪来的，我没法说实话，编了几个借口又被一一戳破，她太了解我了，也受不了欺骗，当时就找我提了分手。”

“我找她求复合了好几次，但我说不出原因，她始终没有答应，还把手机给我寄了回来，干脆把我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拉黑了。”

方颖是他女朋友，是我们高中同学，长得乖巧可爱但其实是很外向很强势的一个女生。当时她主动追的马虎，我还帮着撮合了，两人从高二谈到大学还一直感情很好，长得好看谈得又甜，在高中里也算一段佳话了，没想到竟然以这样一个荒诞的结局落幕，而我到现在才知道他们分手的真正原因。

“现在想想分了也好，不然现在我可能就骗着她借网贷给我然后一起背债了……”

原来他用的已经是新手机了，我甚至没注意到这点，但我觉得方颖既然那会就那么敏锐地察觉了，即使没分应该也没那么容易被马虎骗。

“当时我也确实怕了，那种欠钱的感觉和失去方颖的痛苦让我消停了半个月，但是有天晚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我就又充了两百块，花了一小时赢到两千多然后美美睡了。”

“第二天我就把不再赌博的誓言忘了一干二净，还给自己算了一笔账，当时亏的钱都被我赢回来了，我实际上投进去的只有一千来块，但那些被我实实际际花掉了的可是净赢了三万多块。”

“我完全被这种感觉冲昏了头，有着这几次的先例，我选择相信自己就是那种有好运的人，从此也不再怕输了，花钱也大方了起来，反正最后都可以被我网赌赢回来。”

“输输赢赢的，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又已经把那几个网贷都借空了，而且因为之前借的都还掉了的原因，我的额度也上升了，这次一下套出来两万块。”

“又欠了两万，但是也没钱拿去赌了，我就又找队友去借，结果又一次输完了。”

“恰好当时点外卖的时候我发现美团也是有借款的，我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借了出来。然后这些网贷的软件就跟那啥一样，你找到一个，就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来。”

“然后我就过上了以贷养贷的日子，每到还款日就去借网贷，借两家网贷一家用来还款一家拿去赌。这时候我还傻傻的觉得自己迟早能全赢回来，甚至连账都没算过，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着。有的时候赢回来一点，然后把一家贷款还了，然后又输完了，就再借出来。反反复复下来，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把所有能找到的网贷全借完了。”

“这时候我开始慌了，我甚至不敢去算那么多网贷软件加起来欠了多少钱，又找队友借了点钱，勉强熬过了这个学期最后的一点时间，因为天天惦记着赌博，期末也理所当然的挂了。”

“然后放暑假回家了，我才意识到以贷养贷只能越欠越多，更何况我已经没有能借的网贷了。”

“我想过坦白，但是父母的那点积蓄恐怕也填不上这个大窟窿，我只能忐忑地等到放款日越来越近，然后是一连串的催债电话，为了躲他们我跟爸妈说出去找实习锻炼自己，实际上是在星巴克躲着赌博……后来有一家网贷那边竟然找到我父母的手机号了，我只能先骗他们说是诈骗电话让他们不要理；你知道的，我家承受不起这个。”他的鼻音很重，就像随时要哭出来了似的，“这时候我想到了你，这种时候只有你能帮我了。”

他偷偷看了我一眼，然后像是被烫了一下似的又闪回去盯住了地面。

“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欠了这么多钱，我没有办法，只能指望靠赌博来一次还清。”

“然后我开始跟你借钱，看着你二话不说把钱转过来和关心的话，我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我想赢钱，然后每天还一点，然后赢了还给你，剩下的钱可以拿来做本金再用来还剩下的，可是我又失控了。”

“我很快又上了头，赢了些，还了点，然后很快就又输进去了。”

“虽然已经还了些，但是距离全部还清还差得很远，手里又没了本金，我只能再朝你借。前几次赢的还算顺利，但后来运气又不行了，有时候刚找你借完就又输了，我只能想办法再编理由从你那借钱，为了让你相信我还把已经还了的网贷重新借出来还你了一部分。”

“最开始的时候我特别心虚，害怕被发现，也觉得自己太过分了，但是后来我就渐渐习惯了，甚至还有一些得意，感觉自己很聪明，轻轻松松就把你们蒙在鼓里。现在我才想明白，不是因为我的骗术高明，而是因为我骗的都是最信任我的人。”

我不知道我该为他的恶毒冷笑还是为这份感情的地位苦笑，麻木的情感和身体都没有作出一丝反应。

“然后我越借越多，我已经不觉得自己能赢了；我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自己还要再赌，但是就是不知道干着什么的空当就发现自己已经打开了赌博软件，心里面痒痒的，就想着进去赌一把。”

他痛苦地说：“我对不起你，对不起爸妈，对不起方颖，对不起所有人……”

他呆呆地盯着地面：“我最近总是莫名妙就站在阳台边，好多次，我真的好多次就想这么跳下去，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什么，明明知道都是虚假的程序，为什么付出了这么多代价了也不愿意认清。还是一次次地抱着期待，越欠越多，越欠越多，我反而更想赌了，我想尽办法借钱，搞到本金拿着本金一次补天。”

我本该同情他，但我已经无力分辨这是否又是赌狗卖惨的谎言，我面无表情，沉默地看着他。

“真的，我特别特别、特别对不起你……”他说着说着呜咽起来，语气里也带上了浓浓的哭腔，“你毫不犹豫地帮助我，我却骗了你，我当时领了你转的钱，觉得自己真他妈不是东西。我特别想把钱都还给你，但是那么、那么多钱，我没有办法……”

他发出像感冒了一样抽动鼻子的湿润响声，含混不清地说：“我就想着，只要赢了，只要赢一把大的，我就可以把钱都还给你了，剩下每个月的网贷我就去打工还……结果每次运气都特别不好，好不容易赢了些，又很快都输回去了……”

我听着已经没有任何的感觉，只是麻木地听到自己用陌生的声音出言讽刺道：“这么说我还该谢谢你了，谢谢你还想着我，所以一次又一次地骗我；谢谢你还惦记着还钱，然后从我这套更多钱送给赌博平台。”

我这话算是封死了他继续为自己开脱的理由，他抬起脑袋，用朦胧的泪眼呆呆地望着我，而我的回应只有嘴角不自觉地冷笑。

场面死一般的寂静。

我听到他哭着开了口：

“对不起……我不是个东西。”

马虎吸了吸鼻子，突然抡起手“啪”地给了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

“我就是个畜生！”

骂完这话，马虎抽泣着，一巴掌一巴掌地抽起了自己的脸，“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张着嘴大口的吸着气，也不管脸上那眼泪和鼻涕的混合物会不会流进嘴里，机械地重复着道歉与自虐。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耳旁马虎的道歉声萦绕不绝。

这时候我本该感慨万千，但所有情绪早已被怒火燃烧殆尽，只剩下了冰冷与虚无。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痛苦的忏悔，我不知道这是真情流露还是赌狗的表演，但起码他下手是真的用了力的，寂静的宿舍里回荡着响亮的耳光声和他痛苦的呜咽。

不知为何，我勃起了。

我能感觉到鸡巴坚硬地顶在裆部的布料上，向我诉说着它的兴奋。

我像是被鬼上身了一般，毫无意识地任凭身体自己挪到马虎面前，抓住了他的手腕，用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的语气说道：“行了，别打了。”

此时马虎头发被汗水糊成撮，眼眶被我打得发青，泛红发肿的脸上全是眼泪，说实话，很丑。

但我还是说出了我时至今日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说的那句话：

“行了，你不是说要补偿吗？我要你的命也没用，这样吧，让我上一次，用身体来补偿……对，我是说，趴下给我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