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8月24日
第九章·琴声送贴
琴声起。【收藏不迷路!:WWW.wwW.01bz.cc 以备不时之需】
悠扬婉转,绸缪缱绻,如一坛醉人的甜酒。这坛酒便在那巍峨的襟江楼上,被温润而泽的春日曛得酒香四溢,被柔情似水的春风散得满城芬芳。
柳条依依,翠色逼人,垂在那条分割南北的广霖江中,铺着细长的柳叶,映着满天春色。
再起。
她的手指灵巧地在弦上翻飞,拨弄出段段仙乐。既不嘈杂,亦不激烈,却总能勾动人们的耳朵。
襟江楼上的她被全城百姓仰头眺望。他们不得不眺望,因为这女子生得极美,明眸皓齿、眉若轻烟,拥簇着眉间的一点朱砂。便是眼力差些,就凭那广袖霓裳、青色羽衣、淡粉披帛、金凤玉簪,也绝会穷尽想象来描摹这位美人。
这美人已有七日在此抚琴,朝阳升则琴声起,夕日颓则弦音绝。起初人们还以为是一向做正经生意的襟江楼,突然改行成了风月场所。可哪怕是多瞧一眼那抚琴的美人,便会立即打消这个想法。
若一位女子美得足够动人,人们也反而不希望她是靠美色营生的了。
更何况,你可见过能不吃不喝一连弹上五六个时辰的女子?这样的女子在襟江楼上,只能算是襟江楼八辈子修来的福。
她就这样静静地弹琴,哪怕下面观者云集,人烟似海,足以俯瞰全城的她却连瞟也不瞟一眼,只是闭目凝,自娱自乐,就像是临凡的仙人。
可现在,她的双目霍然睁开。
三起。
曲调由婉转柔美猛地变得狰狞肃杀,手指从弦上骤然拨出,泛起高昂激烈的琴声,琴声似风,风卷柳叶,柳叶如刀。
由江岸飘来的柳叶乍看不过被清风抚来,飘悠柔绵,却刚吹过街口酒肆的旆旌,便在上面留下密密麻麻的割痕。
人群慌乱,纷纷窜进各各小巷,唯恐被这柳叶沾身。
而马车虽快,却总是不如人灵活的。人群一散,便令这两辆原本不起眼的马车,在大街上突显。
柳叶随风而至,孤零零的马车眼看便马毁人亡,却在这时从中跳出一名白发女子,手中长刀如弯月,刀光闪烁,铿锵不绝,脚边柳叶渐渐堆积。
琴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那如琴一般动听的声音,“早闻赵楼主将至,便以这广霖江的柳叶作礼,不知可称赵楼主心意?”
这两辆马车里,当然有赵尽欢。他轻轻掀开车帘,手中抱着一个精致的匣子,不慌不忙道:“满意得很。倒是苦了这位美人在此等候七日。”
他顶着暖阳高高望去,又不禁心荡漾,一开始听闻这阵势,还以为是个德高望重的前辈,谁知道竟是位年龄与自己相仿的少女。
女子口中发出两三声讪笑,道:“原来当真是赵楼主。未曾见到那声势浩大的铭卫营,在下还险些以为这礼物送错人了。”
赵尽欢面色一白,陡然想起那篇以自己的名义发出的檄文,想来自己在北边的种种行径已被江南武林探出了虚实。
若当真有那铭卫营,他便不必在霜山一战时,去隔壁山高路遥的绝雁宗搬救兵了。
谁知这女子并未就此作罢,眸子望那柄霜月弯刀上一瞟,便笑道:“霜山派毕竟根基尚浅,势力低微,被赵楼主轻而易举拿下也算情有可原。”
“你……”楚飞雪虽早已脱离宗门,却哪容这女子在此贬低,手中刚刚合上的霜月弯刀再度拔出。
“霜山派慧眼如炬,当然早做选择。”却被赵尽欢将她的手腕按住,只见他朗声道:“相信凰鸣楼也很快便可弃暗投明的。”
他当然已经知道,在襟江楼上抱琴威坐的,正是凰鸣楼中“凤律五音”的第四位、宫商角徵羽中的“徵”——薛白露。
薛白露双眼微眯,睥睨着下方的赵尽欢,仿佛在听一个狂徒的酒后呓语,她似乎不去计较其中的内容,于她而言没有丝毫意义。
她依旧清声道:“家母牵头,与众江湖豪杰一同在广霖江南岸设宴,诚邀赵楼主赴宴。”她才广袖中拿出一叠布满墨迹的宣纸,随手一扬,再猛拨琴弦,这一叠宣纸便像长了翅膀一样,往城中各地飞去,宛若天女散花。
当然有一张正正好好落在了赵尽欢面前,这本也是写给他的——悠悠广霖,暝暝日暮,百千豪杰,共盼君赴。
这抬头当然写了句“致欲仙楼主赵尽欢”。
赵尽欢洒然一笑,道:“整个江南武林设宴邀请,此番待遇,只怕古往今来再无第二人,我赵尽欢如何不去?”
“看来赵楼主虽一无是处,但好歹还有几分胆气。”
赵尽欢并不搭理她,只是默默在地上抓起一把柳叶,放在怀中的那个精致匣子内,又拿起一片端详着,故意自言自语道:“也不知这柳叶划在脚底,是何感受?”
再度抬头时,唯剩春日春风襟江楼,不见琴弦琴女薛白露。赵尽欢轻轻一叹,将手中捻动的柳叶也放入匣中,缓缓走回车内。
至于那句话,他相信薛白露当然已经听到。
“好大的派头呐。”柳江雪挑了他一眼,“也不知这顿饭有些什么山珍海味。”
“更不知我是否还能有幸吃到。”赵尽欢自嘲道。
“为何吃不到?”同样坐在车内,原本一言不发的叶梦瑶开口道。
“去不了广霖南岸,自然就吃不到。”赵尽欢笑意更浓,可惜是苦笑,“你们这些天都坐车里,当然听不到外面的那些声音——比如一句打油诗。”
“说来听听?”柳江雪明显来了兴致。
赵尽欢一字字念道:“江湖儿女百千行,不教尽欢渡广霖。”
柳江雪这才回过来,正想开口,隔壁车厢却传来楚天香的声音:“看来江南的那些人,是不打算让你过江了。”
显然,大肆分发请帖,大量传播口号的行为,无疑是在扩大事件的影响力,再结合先前赵尽欢颁下的那篇告江湖书,只要赵尽欢一败,定将遭全天下人唾弃。
这哪里是请贴,分明是战书。
赵尽欢回忆起这些天不断送来的探报,说道:“不过还好,据说除了薛白露的母亲伊碧鸢,来的都是些小辈。”
“这是因为在那些前辈看来,你根本还不配他们出手。伊碧鸢不过是为了能牵头,不得不出面罢了。”楚天香分析道,“只有你过了江、赴了宴,你才具备被他们正视的资格。”
“听上去,这江南武林并不怎么好客嘛。”赵尽欢的语气中却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沉重,反而眼眸中透着期盼的光彩。
待确定楚天香不再发话,柳江雪才说道:“凭我们这些人,貌似把你送不过去。”
“当然送不过去。”赵尽欢双手抱头,倚在车厢内。
“那你现在的打算是……?”
“找家上好的客栈,睡上一觉。”
……
上好的客栈,当然唯有襟江楼。它当然不仅是酒楼,否则岂不白白浪费了这么高大宏伟的楼阁。
襟江楼格致精巧,珠宝玉石铺得如漫天星汉,一派富丽堂皇,令人眼花缭乱,却又在其中点缀着些文人字画、典雅古玩,铜鎏金博山炉中熏的是上好的龙涎香,使得来此的客人不至让自己花钱花得像个土豪老财,而像是腹有诗书胸含笔墨的公子王孙。
襟江楼自然有自己的胸襟,面对已然成为众矢之的的赵尽欢,当然不愿让其在此歇脚,可襟江楼毕竟不是江湖门派,不过是个生意门面,当然不会跟钱过不去。
何况一切费用由朝廷报销的赵尽欢更是跟钱过不去,故而泄愤似的把银票大把大把往掌柜手里砸。
砸出来一个独属于他们一行人的最高层。凭栏远眺,宽阔壮丽的广霖江不免显得有些拥狭,就像系在女子柳腰上的一条细带。
这条大江就这样静静淌过,好似什么都与之无关,却又偏偏那么多往事都有它的踪影。它明明只载着一大池子水,人们却总觉得它载着今古兴替,载着名士风流,也载着无数件与自己休戚相关的小事。
此时却偏偏没有载一种东西。
“你在这附近有没有结识些什么……道上的朋友?”赵尽欢将目光从广霖江上收回,扭头问向楚飞雪。
楚飞雪沉思一阵,当然不过是在思考要不要如实回答,最后倒还是说了句:“有。”
她当然有,一个人在江湖上浪迹这么些年,若没有几个朋友,自然是活不长的。
“那劳烦你帮我找艘船出来,不用太大,载得下我们这些人还有那九名士兵即可。”赵尽欢说道,而后声音变得轻微,像是在密谋一般,“如果找到了,一定要藏在岸上,藏好了。”
楚飞雪的白眸中闪烁着疑惑,嘴上呢喃一阵,道:“广霖两岸最不缺的便是船,何须刻意去寻?”
“喏。”赵尽欢侧身指了指那悠悠江面,“船呢?”
楚飞雪顺着赵尽欢的手指望去,江面上春风依旧,柳叶依旧,可是……船呢?
……
殷岚看见楚姐姐秘秘地出去了,随后自己便被叫到了赵尽欢的房间内。
“哟,来了?”赵尽欢笑眯眯地打量着她。
殷岚只觉那笑中带着数不尽的奸邪,像一头带着笑面的狼,尤为可怖。她虽合上了身后的门,却是倚在上面,仿佛这是整个房间最安全的地方。
她颤颤巍巍道:“找我来……干嘛?”
“瞧你说的。”赵尽欢继续带着诡异的笑,“叫你来当然没有别的事……”
“你你你……你可不能挠我……”殷岚突然想起什么,顿时强装出几分底气,“要是挠了我,等会儿我可没有力气保护你。”
“保护我?”赵尽欢偏偏拎出了这个字眼,“你不是总盼着我死吗。”
殷岚不再发话,只是埋头看着脚尖,她深知自己的一双脚丫又难逃磨难,可她想不通大敌当前,且已至日中,可谓火烧眉毛了,他还有闲心思挠自己?
“难道是因为……快没机会了吗?”她一边呢喃着,却不自觉地往赵尽欢那边走了几步。
“嗯,说起来当初只让你护送我到江南,等过了江啊,我自然也该放你回去啦。”
“……”殷岚不说话,愕然地望着赵尽欢。
“怎么,不想回去?”
“想,想极了!”殷岚没好气道。这一生气,胆量也跟着大了起来,居然立即向前几步,坐到了赵尽欢床边。
“诶,这就对嘛。”赵尽欢站起来,在一个大箱子里翻找些什么,“把鞋脱了吧。”
果然!
殷岚虽被挠了许多次,却仍是做不到面不改色地把脚给他,每次总是要红着脸扭捏一阵,这次却只是沉思片刻,便乖乖把鞋袜脱掉。
赵尽欢从箱子里拿出一双绣鞋,鞋面绣工精湛,诠释着蝶戏荷塘的优没景致,只是鞋底显得过于厚重,不够巧致。
“把这双鞋穿上试试吧……可能会大了点。”
赵尽欢把鞋子抵给殷岚。殷岚则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眼中却闪烁着欢喜的采,她在宗门里虽也收到过师兄们的礼物,可那通常是些剑佩剑穗一类的,还未有人送过她什么精没服饰。
何况这竟然还是赵尽欢送的。坏人只要展露出一丝丝良善,总是格外令人瞩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