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百利往后退,把镰刀交到假知青手里。
刘喜是愣小子,那尚百利绝对是横倒一方的人,都说愣的怕横的,而刘喜不怕尚百利,是刘喜被仇恨扭曲成不要命的人,尚百利怵刘喜,验证了一条真理,横的怕不要命的。
尚百利不想再战,用骂声为自己下台阶:“我操你们奶奶,都他妈跟老子回去,刘喜是我同学,以后谁也不兴和他过不去!”
尚百利带人往回走,刘喜也没有力量能站稳,倒地后,才感觉到浑身哪都疼,想爬起,动不得。
一个姑娘走过来,刘喜还能辨认出是黄瑛,黄瑛用手拉,刘喜推开她,看到黄瑛发疯似地往刘屯方向跑,再以后,刘喜在巨痛中睡着。
刘喜醒来时,是在公社卫生院的病房里,母亲告诉他:“多亏两个姑娘救了你,不然你的血早流干了。”
刘喜惊诧。
李淑芝说:“你被打伤后,黄小的老丫头跑着来报信,半路遇上马金玲,马金玲拦住东大岗子去县城的马车,赶车人是马向春,他们把你弄上车,调转方向来了公社卫生院。大夫说,幸亏来得及时,再晚一些,你就会因流血过多而无法抢救。”李淑芝还说:“你得感谢那两个姑娘,还要感谢你马向春大哥,救命之恩永世不能忘。特别是马金玲,因为护理你,她都耽误了上课。”
马金玲来看刘喜,刘喜不爱搭理她,李淑芝用批评儿子的口气向马金玲解释:“金玲撕破衬衫给你屁股上的伤口包扎,堵住流血,救你命不说,还成天守着你,你可别不知好赖!也是的,男孩子长大了,不敢面对好看的姑娘,金玲你要原谅他。”
马金玲好象不在乎刘喜的冷落,她坐在刘喜床边的小凳上,低声说:“许老师问你这几天为啥不来上学,我没敢说你打架,说你帮家里干活。许老师说,这几天的课程很重要,叫你别耽误了。”
刘喜闭目,想到这几天应该讲到函数和它的定义域,他对这些,学的不是太通。
马金玲说:“你安心养伤,过几天我给你补上。”
刘喜侧过身看一眼马金玲,说一句“用不着”,然后俯床而卧。
马金玲含着泪,她还是用好言相劝:“刘喜,千万不能说你打架的事,班里还要发展一批团员,怕对你影响不好。”
本来是出于善意的话,又一次刺痛刘喜的经,他在病床上来回翻滚,李淑芝都不知如何制止他。
刘喜内心充满仇恨,恨那些给他带来不幸的人。和所有青少年一样,他的上进心并没有泯灭。当他最后戴上红领巾时,他仍然感到很幸福,当他最后一批加入红卫兵时,他也感到很自豪,同学中有半数加入了共青团,他也递了申请,并积极向团组织靠近。刘喜也感到,入团是一种奢望,由于刘喜的心灵受到得打击太大,越是奢望就越想得到,得不到,他就要怨别人,要采取报复的手段。
应该说,刘喜政治上的落后和他的政治修养有关,而刘喜认识不到这一点,一味地把责任归于家庭出身上,每次挫折,都会加深对吴、马两家的仇恨。马金玲提到入团的问题,让刘喜记起马向勇说他是反革命子弟的事情。
刘喜打架时刁钻残忍,像一头猛兽,他不怕打,屁股上扎两个窟窿,还在嘻笑。然而,他却是一个感情厚重的热血青年,在马金玲的善意感召下,打消了对马金玲的仇视,内心深处还隐藏着对马金玲难以言状的好感。马金玲救了他的命,他还要以恩相报。
可就是这样一个善良的姑娘,偏偏和丑恶的仇恨交织在一起,往往在刘喜善待马金玲的时候,和马向勇的仇恨又变得强烈。同一个事情中,马金玲救助刘喜,而她的父亲则说刘喜是反革命崽子,差一点儿把刘喜送进鬼门关。
刘喜在病床上来回翻身,是缓解仇与爱激起的苦痛,他打算把马金玲和马向勇分开看,可是办不到,就像他的父亲连累他一样,对马向勇的仇恨总要连累到马金玲身上。
刘喜没对马金玲嘻笑,而是诚恳地说:“金玲,我知道你是好人,帮过我,还救过我的命,我不会恩将仇报。但你爹是我的仇人,他害了我全家,害得我一生没有好日子过,我不能因为你而原谅他!你走吧,以后不要搭理我。”
马金玲哭着离开病房,李淑芝被儿子气得说不出话。
已经秋收,胜利路旁的八嗑杈高粱还没完全成熟,已经被撅倒过半。黄小在道边喊:“谁也不要撅甜杆儿喽。”
此时的高粱杆儿没多少水分,也不甜,学生都忙着上学,没人敢把不甜的甜杆儿带到学校,即使黄小不喊,也不会有人撅高粱。黄小隔一会儿喊一声,是应付差事,也是借早晨空气好,锻炼气力。
刘喜骑自行车在黄小身边路过,对他说:“路上没有学生了,你费劲喊干啥?先回去歇一歇,到放学时再来。”
黄小躲开刘喜,继续重复着喊了一个多月的那句话。
在黄岭村口,刘喜追上马金玲,马金玲旁边还站着黄瑛,黄瑛刚刚流过泪。
尚百利提出和黄瑛搞对象,由假知青通知给黄小,黄小认为尚百利是贫农,孩子跟了他也是一条出路。偷着一打听,原来尚百利是以搞对象为名,玩弄少女,把女青年祸害后,再送给其他喽啰。黄小不敢回绝尚百利的要求,便把这事告诉女儿,让她想方设法躲着尚百利。
就像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庙一样,尚百利带着“媒人”假知青光顾黄瑛的家,在黄瑛母亲的身后拽走黄瑛,把她带到大坑边上,明确地给她指出两条路,一是同意进高粱地处对象,二是等着抄家,扫平老牌反革命的土窝!限黄瑛在三天内做出答复。
黄瑛知道和尚百利钻高粱地意味着什么,如果不同意,大坑里的土房就难保住,父母和小弟弟就无处栖身。她在黄岭村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哥哥戴着地主分子的帽子,根本没能力帮她。还有一个身强力壮的侄子,这个看着父母挨斗长大的青年,经变得非常脆弱,躲事唯恐不及,不会站出来帮她。黄瑛感到在村里没有一个能帮助她的人,便想到刘屯的马金玲。
马金玲告诉她不要怕,说尚百利没有理由抄家,也不敢把土房推倒。还说只要不从他,胁迫是犯罪行为。尽管马金玲对黄瑛说了很多鼓励话,黄瑛还是没有主心骨,他请求马金玲晚一会儿去学校,共同见一见尚百利,和尚百利说一说,把处对象的事打退了。
尚百利没来,刘喜先到,马金玲把黄瑛求她的事说给刘喜,刘喜的脸上一阵嘻笑,对马金玲说:“你去上学吧,这事由我来办。”
马金玲说:“你们这些半大小子只知道打架,这件事得讲理,还是我留下。”
刘喜故意说:“那好吧!我去上学。”
黄瑛和马金玲都不希望刘喜走开,马金玲直勾勾地看着他,看得刘喜直想躲。
黄瑛眼里含着泪。
刘喜把自行车靠在道边,站在车边说:“这样办,你俩和流氓讲理,我在旁边观看。但是,有我在,你俩可得说硬气话,谁要先服软,我就不管谁。”
尚百利带着假知青来到,看见靠在自行车上撩着二郎腿的刘喜,二人主动打招呼,刘喜还他俩一声嘻笑。
假知青对着尚百利的耳朵说:“看来这事不太好办。”
尚百利点点头,小声说了句:“我操他奶奶的。”
假知青对黄瑛说:“你爹求我当媒人,把你介绍给尚百利,你该知道吧?要知道,就跟我二哥走,别在这让大家看着。”
黄瑛的泪从眼里流出来。
假知青说:“处对象是好事,你哭啥?有些姑娘主动巴结二哥,二哥都不喜得嘞她。二哥看上你,是因为你是京城来的,想看看城里的鲜花和农村的大苞米有什么不一样。”
马金玲横在假知青和黄瑛中间,大声斥责:“你不要耍流氓!”
假知青露出无赖相:“耍流氓,啥叫耍流氓?”他指着道边的高粱地,撇着嘴说:“一会儿我二哥把姓黄的小妞带走,咱俩就在这片高粱地里耍,让你也尝尝耍流氓的快乐。”
“你!”马金玲在和尚百利谈判前预备了好多理儿,都在假知青的亵语前败退得无影无踪。他把目光转向尚百利,气愤地说:“尚百利,咱俩是同学,你的哥们儿耍流氓,你应该管一管!”
尚百利脸上挤出笑,让马金玲不寒而栗。
假知青转过身对黄瑛说:“二哥等着你,你快点儿跟他走。”
马金玲告诉黄瑛:“你不走,他们不敢把你怎么样!”
假知青靠近马金玲:“小丫头儿,挺厉害呀!本哥们就喜欢玩厉害的。”他摸马金玲的头发,马金玲扬起胳膊挡回他的手。
马金玲大声喊:“尚百利,你也上过学,应该知道啥叫道德,啥叫廉耻,应该知道法律。你们这样做,是要坐牢的!”
尚百利哈哈大笑,这种成熟的笑,和他的年龄极不相当。笑后,尚百利说:“这些东西我比你懂,操他奶奶,不就是道德吗,敢斗争就是道德,胜利者就该吃香喝辣玩女人。你说廉耻,叫花子才可耻,娶不上媳妇才可耻。操他老奶奶,如今当官的老家伙忙着换女人,我玩几个小妞也是光荣!”
此时,马金玲才真正感到和流氓无理可讲,只好用案例说话:“谷长汉老师因为调戏女学生被抓进监狱,你也参加了批斗,应该引以为戒!”
尚百利一阵大笑,他说:“谷长汉是个大傻x,在课堂上胡乱讲,犯得是政治罪。我处几个对象,这些女的不是瘪子就是出身不好,我们无产阶级有权玩弄她们,有权改造她们!”尚百利见刘喜嘻笑着瞅他,他想把理由表达的更充分,以便早些把刘屯的两名中学生打发走,又说:“黄瑛的老爹叫黄小,在旧社会欺压剥削我们贫下中农,用我们贫下中农女人的乳汁养大。黄小娶了四个女人,还整出个孩子送到日本去,我操他奶奶,那个在日本的坏蛋还给黄小寄钱,他吃得比我们贫下中农还好。一报还一报,地主阶级喝我们贫下中农乳汁,鼓捣我们年轻妇女的奶头,我玩儿他闺女理所当然,法律是我们无产阶级订的,会护着我们!牢房是我们无产阶级建的,押着的都是不会说话的大傻x”
旧社会流行这样一句话,叫先生遇上兵,有理说不清。用在马金玲和尚百利身上,叫学生遇到流氓,善良和邪恶的对峙,就像羔羊对豺狼。马金玲讲理不管用,只好相求,她指着哭泣的黄瑛对尚百利说:“看在老同学的面子上,你饶过她吧!她还小,村里又没啥近人,你不要这样欺负她。”
尚百利翻了脸:“我认得你是谁?别自己往上攀,又不是一个班的,算什么破xx同学?别以为我不了解你,你爹叫马向勇,他是坏分子!”
马金玲突感到自己处于危险的境地,她用解释的方法反驳:“我爹是误会,坏分子的帽子早不戴了。”
“没人听你说没用的。”尚百利指示假知青:“把这个挡道的娘们儿交给你,她再乱xx,你把她带到高粱地里清醒清醒。”
假知青抓马金玲,被马金玲糊一个嘴巴子,更显出无赖相:“打得好,到高粱地里,我脱光衣服让你随便打。”他还向尚百利挤挤眼儿,撇着嘴对黄瑛说:“你也学着点儿,打骂也是一种耍贱的手段。”
假知青的话还没落,刘喜站在他的面前,嘻笑着看他一眼,假知青往后退两步。
见刘喜站出来,黄瑛躲在他身后。
尚百利和刘喜拉开距离,沉着脸问:“姓刘的,咱们打过交道,也都承认井水不犯河水,你为啥还要挡我的道?”
刘喜的话很低沉:“马金玲是我的同学,我不能看着她叫人欺负!”
尚百利对刘喜笑笑,大声说:“刘喜,你也太实在了!现在谁还讲同学不xx同学,你也不是没见过儿子打爹,亲兄弟都在争斗,同学间成为敌人的不在少数。我操他奶奶,这年头,都喊大公无私,都xx自己顾自己,你别挡我的道。以后我也给你让方便。”
刘喜的话显得沉重:“马金玲是我对象!”
包括马金玲在内的所有人都感到惊讶。
“是真的?”
刘喜没吱声,只是一脸嘻笑。
“你咋不早说呢?”尚百利重新指示假知青:“你离那个姑娘远点儿,我操他奶奶,以后谁再纠缠马金玲,我尚百利决不客气!”
马金玲被解围,她站到刘喜身边。
尚百利用恳求的态度说:“刘喜,你和你对象去上学,我把黄瑛领走,都说不打不交,以后咱们是朋友。”
“黄瑛是我哥哥的对象!”
“你说啥?”
刘喜嘻笑的脸在变形:“黄瑛是我二哥的对象!”
尚百利问:“你二哥是谁?”
“十年前,他和我来你村剥榆树皮,被你爹和你叔叔踢斜了眼睛。几年后,他在黄岭水库遇到你爹他哥俩,玩儿命打架的就是他,仇恨深重,他的仇还没报清!”
尚百利看着眼前嘻笑的滚刀肉,又想到要把他爹沁死的斜眼子,心里出现少有的恐惧感。但是,他不甘心让到嘴的肥肉失掉,对刘喜说:“你要唬我可不够意思。”
“不够意思又咋办?”
“啥叫咋办哪?”尚百利让了步:“既然是你二哥的对象,我就让给他。不是和你说大话,像姓黄的这样丫头,我们黄岭有的是,我操他奶奶,孔家顺搂着知青睡觉,我他妈也找一个。”
尽管假知青劝他“二哥”不要相信刘喜的话,尚百利还是放过马金玲和黄瑛,马金玲仍然通过胜利路去上学,黄瑛仍然平安无事地站在大坑上张望。
又有一批知青被调走,他们在回城前代表刘屯参加全县的篮球比赛,在“造皇上”小儿子的指导下,刘屯获得第二名。正当村里的年轻人互相祝贺的时候,刘占山要拆队里的篮球架,理由是做豆腐用劈柴。马荣早就烦年轻人在场院里穷蹦跶,全力支持刘占山的做法。已经劈掉一个篮球架,小青年想到找刘制止。
由于病痛,刘已经干不动队里的累活,主动担负起看护青年林的任务,工分儿凭队里给,能领出老两口的口粮就满足。
小南河刚封冻,就有北贺村人来青年林偷树,刘加强了夜间防守。
阴历十月里,气候反常地回暖,连刮了几天南风,小南河边有了沿流冰,冰层也有松动。
一个无月亮的夜,星星也懒惰地藏在浮云后,小南河大堤下,刘抱着镰刀在寻查,胸痛折磨他,他走得很慢,走到堤下道口时,慢慢坐下身。
刘坐下不久,有两个人抬着木头走过来,见有人,扔下木头往堤上跑。刘追不动,坐在木头上自言自语:“又是一棵树被砍,这样下去,青年林会变成光秃,刘屯就等着风沙包围了!”
偷木头的两个人见看树人不追,分两路从堤上爬下来,藏在树丛中,等看树人走后,他俩把木头抬走。两个人的行踪被刘发现,他大声喊:“偷树人,你给我出来!”
偷树人从喊声中判断护林员是个老头儿,又从喊话的气力上查觉出喊话人很虚弱,两人大了胆儿,向刘走过来。刘认出,偷树人是上次被抓的小哥俩,那两人也认出刘,报复的想法油然而生。
刘对二人说:“你俩因偷树挨过批斗,为啥还不改正?”
二人中的弟弟说:“老小子,我们挨斗全是因为你,还让我哥俩互相打嘴巴子,今天好,老子也让你尝尝嘴巴子的滋味儿。”哥哥赶忙制止:“打不得,看他佯死待活的样,肯定经不起拳头,咱俩别粘这个包。”他对刘说:“老家伙,你给队里护林,我们也是给队里砍木头,都是为集体,有能耐你和我们去北贺村。”
刘以命令的口气说:“你俩把木头给我抬回刘屯去!”
“你做梦吧!”二人中的弟弟把刘从木头上推下去,招呼哥哥并吓唬刘:“咱俩抬走,他敢追,咱俩就把他整死在小南河里!”
哥俩抬着木头上堤,抬得很吃力。刘往堤上追,追得更吃力。他用手捂着胸,忍着巨痛追到堤顶时,偷树人下了堤,追到小南河岸边,小哥俩已经到了对岸。
哥俩在河对岸停下,弟弟故意气刘:“老小子,追过来啊!到了我们北贺村,我们好好招待你,给你两个大嘴巴子,你再把我叫爷爷。”
刘也想过河和北贺村人说道说道,让他们知道青年林对刘屯的重要性。
哥俩中的弟弟对刘喊:“老小子,你要不敢过河,明天我们还去砍树,让你们的青年林变成秃沙包。”
刘上了冰,冰在河水中颤动,走到中间,冰断裂。不过刘没有慌,凭经验,他认为两个偷树人能过去,这里的河水不会很深。他不知道,两人是绕过去的。
刘的脚下是一人多深的窝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