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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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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节

北贺村的哥俩偷木头并不是给集体用,而是准备给哥哥盖房子娶媳妇。更多小说 ltxsba.top他俩抬着木头过河,以为刘不会再往前追,刚刚喘口气,刘就到达河对岸,二人扔下木头,绕到河的最宽处。冰还没完全冻实,都以为刘不会追过河,就是刘真的过了河,他们也会迅速跑掉。

哥俩中的弟弟喊话让刘过河,一方面是吓唬他,一方面是故意让刘生气,他不会忘记亲哥俩互相打嘴巴子那一幕。

虽然批斗会上没有老家伙,但老家伙不和他俩纠缠,他俩就不会被抓,也不会受那么大的羞辱。小哥俩盼老家伙淹死,这样既可以报仇雪恨,偷木头的事也无人追查。

在刘掉进冰水中的瞬间,小哥俩有说不出的痛快。当看到刘即将被冰水吞没时,两个人的心也在往下沉,人的原始善良和逐渐形成的邪恶做激烈的斗争。刘奋力挣扎,露出半截身子,小哥俩内心的善良占到上峰,哥哥向刘伸出手,把他拖上岸,弟弟向刘屯方向飞跑而去。

饲养员王显富听说刘掉进小南河,立刻套车,并把自己的棉被扔到车上。

把刘拉回来时,刘已经下不了车,连说话都非常困难。王显富和老逛把他抱上热炕头儿,又急忙把赤脚医生请到生产队。

方梅看后,偷着对王显富说:“他病得很重,又冻得够戗,随时都有生命危险,赶快告诉刘满丰,马上送他去县医院。”

刘还清醒,坚持不去医院,并让刘满丰把他背回土房。刘满丰和方梅都劝他,劝不动,方梅说出病情的严重性。刘说:“我的病我自己知道,挺一挺,过几天就会好了,到医院瞎折腾,死的更快。”方梅说:“医院条件好,能够确诊,对症下药。”

刘对着方梅耳朵小声说:“我的病有好长时间了,也去过大医院,听他们的话,我早就完了。我一想,还是老办法,有病硬挺,不请老耿。我这是掉到冰水里受点儿冻,再一挺,还会过去,还能看护青年林。”刘对他挺病的方法充满信心,脸上还露出微笑。

方梅没有笑,着急地说:“现在的医院是公家办的,不像以前的游医老耿,以前的耿医生骗病人的钱财,现在的医院是为人民服务,救死扶伤,治病救人,不图钱财。”

刘笑笑说:“不管怎样说,我觉得医院太恐怖,不是用针抽血就是用刀放血,整够一溜十三招,该死的还得命归黄泉,还不如用挺的方法,啥也不耽误,还能帮家里队里干点儿事。”

没人能犟过刘,只好把他送回家。两天后,刘满堂被弟弟叫回来,哥俩强把刘送到省城最大的医院,经检查,刘患的是肝癌,已经是晚期。医生告诉刘满堂:“你父亲的病是由肝炎恶化而至,从症状看,他十几年前就应该知道自己患了缠手的病,如果早治疗,不至于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最起码可以减轻一些痛苦。”

刘满堂兄弟俩不愿面对父亲是肝癌晚期的现实,刘满丰说:“大夫,我爸是追偷树人掉到冰河里冻成这样的,这以前他一直在队里劳动,谁也没见他痛苦过,对家里人也没说过疼。”

医生用鄙薄的目光看着刘满堂,他说:“乡下人没钱看病,可以理解,看你像个有工作的城里人,为了省几个钱不给老人看病,让老人在病痛中度过十几年,太不应该啊!”

刘满丰解释:“我们不是不给我爸看病,而是不知道他有病。”

“你不用说这些,这样重的病人没有不表现出痛苦的,都是钱闹的鬼,为了省几个钱,误了老人的病。”

刘满堂诚恳地说:“大夫,我们不是不舍得钱,真是不知道我爸爸有病,我爸爸以前有工作,是他主动申请回乡的。”

医生也感到蹊跷,好象自言自语:“按他的病情看,他在十年前就该知道得了慢性肝病,在当时,是无法治愈的,他享受公费医疗啊!看病是不花钱的,他还可以休病假,工厂是给开资的,在这种情况下申请回乡,政治上有问题吧?”

刘满堂争辩:“我爸爸历史清白,他是**员。”

医生说:“不可思议,真是不可思议啊!”

刘满丰说:“我爸爸就是这样一个怪人,村里有人管他叫老邪门子。”

“是邪门儿,是个邪门子,这人怪,这人怪怪的。”

刘满堂哀求他:“您再给我爸爸检查检查,我想他不会得这样重的病。”

“你不想,我想啊?我是医生,我相信的是科学,是医学数据,光听你们说行啊?不行的。”

医生想了想,又晃了几下头,他又说:“是怪,怪怪的。”他走到刘的病床前,伏下身,轻摁着刘的胸部问:“疼不疼?”

刘笑了笑:“有些疼。”

“挺得住吗?”

“挺得住,再挺两天,我的病就会好。”

医生叫刘满堂跟他去办公室,边走边嘀咕:“听说有人缺少痛觉经的,只是听说,没遇到。我从医二十几年,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病例。”他在办公室对刘满堂说:“我给你爸诊断癌症晚期,是不会错的,我看你爸那么乐观,那么坚强,很不像癌症晚期病人的样子,要知道,病人会痛得受不了的,是需要杜冷丁麻醉的。”医生说:“这么着,我给你破个例,你们做家属的同意不同意。”

听到破例,刘满堂立刻想到甩红包,为了给父亲治病,他满口答应:“同意,同意。我手头上还有一个月的工资,我老家在农村,我妈养了不少鸡。”

医生盯住刘满堂,严肃地说:“想歪了,想歪了,这种事是有的,习以为常,习以为常啊!不过,不过嘛,我决不是这个意思,决不是,听明白了吗?我是想把我的老师请出来,你们家属,还有病人都要积极配合。”

刘满堂非常感动,连连点头:“是是,我们积极配合,保证积极配合。”

医生对刘满堂的态度很满意,他说:“我的老师是三开分子,还在审查,但是,决没问题的。他来瞧病,你们必须尊重他,不能把他看成阶级异己,不能以你们是工人阶级自居的,也不能以贫下中农在他面前自高自大的。”

刘满堂点头应诺。

医生说:“在我老师面前,不能提钱,更不能表示红包,红包是中国特色,中国特色的。”医生又说:“对我老师要诚实。讲病情,不能说瞎话、谎话的,不能说带政治色彩的空谈阔论。”医生觉得刘满堂是个诚实人,便把他的老师做个简单介绍:“我的老师在文革前是院里的学术权威,不咋地的人,当不上他的学生。他是肿瘤界的专家,尤其治疗皮癌最拿手,诊治肝癌也不简单的。我老师没架子,挺和气的。你知道吗?他出过国的,不是里通外国,而是出去学习、深造的。学来本领,还学会不怕官,你懂得啥叫不怕官吗?有骨气的。不像一些大夫,见了官就嬉皮笑脸,见老百姓就像讨债的。我老师一视同仁,不分高低的。穷人也不要紧,你尊重他,他会把你当亲人的。”

看来医生非常敬重他的老师,在把老师请出来之前,他唠叨不止。刘满堂心里急,也得认真听下去:“都已经文革了,一些老专家不打自倒,我的老师还坚持给患者治病,有位农村老太太,穷得连挂号费都拿不起,他给出了二百元钱。二百元啥数字?你是应该懂的,是你大半年的工资嗷!”

刘满堂能听懂,但他希望医生少讲一些和治病无关的话,早些把老大夫请出来。

医生仿佛明白刘满堂的心情,他说:“还是让我把话讲完嘛,不差三五分钟的,你父亲的病已经确诊了,不会出现迹的。你要相信我,我也行医二十几年了,和我的老师不能比,在医院也是响当当的嗷。

刘满堂的心往下沉。

医生说:“我老师在医疗界可是创造迹的人,那个老太太得的是上皮癌,挺深的,到了骨头,被很多医生判了死刑的,被我的老师治好了。今年秋天,还不是很冷的,老太太和老伴儿来看我老师,拿了一小筐鸡蛋,还要还我老师二百块钱呢,你说我老师咋办的?”

刘满堂不关心老大夫怎样处理一筐鸡蛋和二百块钱,只盼老大夫能出面诊治老父亲的病。

医生说:“我老师这样讲的,你把泼出去的水收回来,我就收你二百元钱,说给就是给,不兴反逛的。那一筐鸡蛋被我老师收下了,临走给了老两口五十元路费,鸡蛋七毛钱一斤,五十元买多少鸡蛋?我老师是划不来的。”

刘满堂觉得这个医生太啰嗦,但他不知道,老大夫正在给病人做手术,医生是故意拖延时间。

老大夫给刘做了细致的检查,然后把刘满堂兄弟叫到一起,问他俩:“你父亲都吃些什么止痛药?”

兄弟俩面面相觑,谁也没见过父亲吃止痛药。

老大夫说:“给你父亲准备后事吧!我敢判断,你父亲说没痛,一是他坚强地挺着,二是他服用止痛药,而且不是一般的止痛药。”

刘满丰说:“我父亲还乡时,从城里带去一堆破钟烂表,自己藏着,有时自己拿出来摆弄找乐,我们谁也没拿那些东西当回事,听我妈说,他从里面拿出过东西吃。”

老大夫发出感叹:“已经病了十几年,没给社会添麻烦,没给儿女添负担,可敬可佩!”老大夫说:“他这次掉到水里受冻,又引起重感冒,我给他用的是退烧和消炎药,回去让他吃,高烧能退下去,他还能维持几个月,要想再挺下去,除非有迹。”老大夫摇摇头:“但愿有迹出现吧!”

就在刘满堂兄弟俩给父亲治病之时,刘屯人也抓紧调查偷木头的人。马荣对刘占山说:“大白话,你不是认得北贺村的人吗,我派你到那里走一趟,妈啦巴,把小偷给我找出来!”

刘占山不忿马荣,顶撞他:“整人的事我不会,我还是做我的豆腐。”

“这不叫整人,这叫革命工作,妈啦巴,我看你思想有问题。”

刘占山反击马荣:“说我有问题,我再有问题也没广播大鼻子小娘们儿的声音。”

“老连长”见马荣和刘占山只顾拌嘴,而且越扯越离题,他从中调解:“青年林是咱刘屯的集体财富,起着阻挡风沙的作用,叫人毁坏掉,咱们十几年的心血都白费了。刘为了集体利益,如今生死未卜,不把偷树人抓出来,对不住刘,我们也咽不下这口气,以后也没人为集体做事了。你刘大白话认识北贺村人,马队长派你去,是看中你的才干,就像姜子牙排兵布阵一样,有啥能耐就用啥能耐。”

提到“姜”字,“老连长”意识到说走了嘴,他四下看看,没有人注意他。

刘占山搡斥他:“少给我来这套,我就不去!”

马荣来了脾气:“撤销你做豆腐的职务,你毁坏篮球架,按破坏罪论处!”

刘占山也急着把偷树的人找出来给刘报仇,他在场院里围着剩下的篮球架转了一圈儿,回来对马荣说:“我今天去北贺村,就不信找不到偷木头的人?”

“老连长”臊皮他:“我看你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

“得得得。”刘占山瞪着“老连长”:“有能耐你去北贺村,没那份能耐就别说话,跟大胖子一样,就会数贫嘴。”

大胖子在一边听着,觉得没必要搭这个茬。

刘占山对马荣说:“调查偷树人是一项艰巨的工作,在战争年代,那叫深入敌后。在大鼻子那里,那叫特务,一般都派好看的女人上阵,钱多得花不了。”

大胖子找到反击的机会,大声说:“我看让杏花嫂子去北贺村,准能把坏人抓来。”

刘占山没搭理大胖子,问马荣:“你咋给工分儿?”

马荣说:“和平常一样。”

刘占山的眼珠转一转,又说:“你得给我派一个助手。”

“让刘永烈跟你去。”

刘占山不喜欢羊羔子,他说:“什么刘永烈,就是一个羊羔子,让他在家看住孙光棍子吧,我嫌他碍事。”他的话触动了羊羔子的经,羊羔子大声喊:“刘占山,你放狗屁,回家和于杏花扑拉毛斯去,别在这白话我。我刘永烈就是刘永烈,我妈早晚是烈属!”

刘占山斜一眼羊羔子,他说:“你的烈属和马向勇的荣军一样,都是冒牌货,皮鞭子一上来,就啥也不是了。”

马向勇没在场,不然又是一场风波。

刘占山只身去了北贺村,没有对刘的亲家说刘出事,而是秘密走访,在一家的院子里发现了新砍来的榆木,并调查出这家是小兄弟俩,他们还有一个老母亲。

刘占山把调查的结果报告给马荣,马荣汇报给大队治保主任马向东,马向东请示孔家顺,要把北贺村的兄弟俩抓到刘屯批斗,然后送到公社去专政。

北贺村不属新曙光公社管辖,想去抓人,必须向县里请示,再由贺家窝棚公社配合,是件很麻烦的事。也有例外,除非涉及政治的反革命事件。

孔家顺忙于社教,还要做部分知青的思想工作,抽不出时间和精力。便找来刘辉,把这件事交给工作组处理。

刘辉收了马荣的礼物和一百个工的工分儿,既沾沾自喜,也怕有人把这事捅到上面去,影响政治前途不合算。然而,刘辉逐渐感受到,他在公社和村里的威望明显提高,马荣和马文主动和他打招呼,马向勇也对他表现出几分敬重,孔家顺以前认为刘辉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现在也看到他有息事宁人的本领,胡永泉不但让他在工作组长的位置上呆下去,还答应有机会提拔他。刘辉心里明白,被提拔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恐怕付不起那么高的成本。

不过,刘辉也明白一个道理:“社会在进步,光靠整人捞取政治资本的路走不通了,必须重新思考。金钱可以买通仕途,这个理儿连小孩子都懂,又没有摇钱树,钱从何来?只有利用现有的职权收集钱财。这需要高超的手段,包括会说谎话,会说大话,会说空话,会说套话等等。”初尝甜头的刘辉还比较清醒,自认没有政治家的本领,他只想先保住工作组长的职务,混些好处后再做打算。孔家顺把偷树的案件转给他,刘辉先是激动不已,平静下来骂自己:“真是条傻狗,见人就想叫唤,再不吸取教训,恐怕连他妈狗食都吃不上!”刘辉经过权衡,觉得去北贺村抓人对自己有害无利,况且刘是他的绊脚石,替老邪门子出气太不值。他找到马向东,以回公社接受新任务为借口,把这件缠手的事推出去。

最近一个时期,整个黄岭大队的治安状况都比较稳定,孔家顺看到马向东无事可做,督促他回刘屯小队出工劳动。

为了打胜农业翻身仗,大冬天,社员仍然不轻闲。马向前领人平树,寒风刺骨,点燃树枝烤火,怕烟呛,都蹲在上风口,切身体验“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寒”的感觉。一部分社员跟着钱世臣在东大泡子里刨冰,用坑底的黑泥积粪,能从冰底下捞些小鱼小虾,也都弄得满身泥水。这些活,马向东早就干够了,希望出些乱子,他这个治保主任好有事干。

听到刘掉到冰河里,马向东第一句话是“活该”。他对治安员说:“这个老邪门子总是显大眼儿,黑更半夜地抓偷树人,这是咱们的事,他都干了,咱们还得回队里干活。这回好,显大眼儿显出事儿了,他拉屎还得让咱们揩屁股。”

马向东决定抽调十名基干民兵和治安员去北贺村抓人,只等刘的指证。凭刘的政治身份,如果他说北贺村人推他下水,那兄弟俩就是阶级报复,犯的是现行反革命罪,完全可以先斩后奏。

刘被何荣普从火车站拉到家,他的土屋里挤满了人,不光是本队的社员,吃公粮的周云和退休教师八先生也来看望。方梅用毛驴驮来老父亲,想用土办法给刘治病。方大夫拿出从家里带来的药,说是祖传秘方,让刘疼痛时冲服一小勺,可以缓解病痛,周云问他能否治愈,他摇了头。

马向东随后赶过来,进门就嚷:“北贺村的两个王八犊子,叫我们调查出来了!”他递给刘一张纸,又说:“你在上面摁个手印,我就领头去抓人,给你报仇雪恨!”

刘把纸递给八先生,小声问:“上面写的都是啥?”

八先生说:“纸上说你忠于伟大领袖**,为革命护林看树,都是赞美词。还说两个偷木头的坏分子是北贺村人,因被批斗产生报复心理,蓄意破坏青年林,把你拖到小南河,扔到冰水里。替你写好了名字,就差你摁手印。”

刘把纸还给马向东,轻声说:“我不能摁这个手印。”

马向东有些急:“你不摁手印,我们就无法抓人。”

刘看了看马向东,没说话。

马向东说:“我是为你报仇,你别不知好赖!”

刘的话仍然很轻:“我和任何人都没有仇恨。”

马向东好象很为难,他说:“我把人员都布置好了,就差你这一关。”他把纸递向刘:“你就摁个手印吧!不然,我们的工作会前功尽弃。”

刘摇摇头,摇得很痛苦,他用双手捂着胸。

马向东做刘的思想工作:“刘同志,你是**员,要站在阶级斗争的高度看待问题。北贺村的兄弟俩把你弄到小南河里,这不是你个人的仇怨,而是那两个小子仇视社会主义,仇视**,仇视我们伟大领袖**!这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你虽然有病,也应该站在斗争的最前线。”

刘吃力的抬起手,对两个儿子说:“你俩先把马向东送出去,让我清静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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