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张孝辕的主张之下,大庆的户部成立了被服司,专门招收有志纺织、刺绣之业的男童,请了技艺精湛的宫廷尚衣局老嬤嬤亲自教导,预备培他们成为官用的针线房工匠。此举一起,顿时大庆便刮起一场男事女业之风,几年之后终于有了成效,挽救了大庆的纺织业、刺绣业、茶业等等由于女子缺乏所导致的行业凋零。
光涵由于一直跟着张孝辕,对征衣令、励业令这两个政令也比较熟悉,便被分派审查这两个政令的施行情况,其实也就是每天看看各地呈上来的各种文书,然后写上意见、分门别类呈给张孝辕。月容听着光涵隔一段时间便来向她报告征衣令和励业令的进展,突然深刻理解了那句著名的话:“给我一个支点,我可以把地球撬起来。”她自己其实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蒙对了那么一两条,可是如果没有张孝辕这个支点的存在,她的想法尽管非常适用于大庆,却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实现的。
光涵似乎从这新的事物当中得到了一些乐趣,可是不过过得半月一月,他又变得蔫蔫的了。月容终于清楚知道,他的确不喜欢衙门生活。可是老太爷的殷殷期望,怎么好就这么撒手,只有从长计议了。
一晃便到了八月。八月秋闱,光元四年前已经考取举人,秋闱不必下场,专心备战来年的春闱。八月二十刘暇出嫁,月容送了礼,人却没有上门。自从知道刘家兄弟的态度之后,月容在公共社交场合便尽量避免与常勇侯夫人相遇,她上辈子的经历足以使她能够深刻理解一个母亲的心情,所以她尽量避开,不给她填堵。
月容的小日子这几天也准时前来报到,这一次她明显看出了大家脸上的失望色,终于明白原来大家一直在盼着她怀孕。月容其实是很排斥现在怀孕的,这具身体只有14岁,还没完全长开呢,医学这么落后、产妇死亡率这么高的古代,早生孩子岂不是找死么?可是几个嬤嬤看得那么紧,她根本采取不了任何外力手段避孕;避开排卵期做床上运动也不行,光涵和光元天天住家,光宇十天回府休沐一次,她根本避不开。三人时不时便提起孩子的事,月容也非常清楚他们对于子嗣的迫切愿望,因此也只能听天由命。按说三个月下来,中奖几率挺高的,可是没有怀孕,也很正常,月容根本不往心里去。
可是嬤嬤们着急,三兄弟也着急,汤嬤嬤不断熬了补品让他们几个喝,这下倒好,月容腰更酸、背更痛了,但是一个月之后,月容的肚子依然没有动静。
汤嬤嬤于是请来了张孝辕,张孝辕把脉之后,说:“没事,就是身体有点虚,多休息就好。”月容脸色通红,头埋得低低的,阿姜在一旁暗笑。三兄弟却嗅出不同寻常来,晚上不约而同前往予园寻张孝辕。
张孝辕点蜡烛正等着他们,看他们进来,便道:“我也不多说,想来你们也清楚,月儿不能坐怀是因为中毒。不过,那毒本身不会导致不孕,影响怀孕的是红素。红素压下了毒性,但是红素里面有红花成分,尽管我已经把分量调到最低,却依然妨碍了月儿受孕。停了红素,月儿可能很快就会有身,然红素一停,毒性便可能反复,两难哪!”顿一顿,又道:“红素不能久服,若服用时日过长,月儿这一辈子都不可能生孩子了,当务之急,还是找到解药。”
光涵一听,立即道:“明天我便辞了户部职务到鹰山找西陵老人,求了他给月儿解毒。”几个月以来,三兄弟和张孝辕翻遍了医书,都无法确定月容身中何毒,只好把希望寄托在医术更高明的人身上。西陵老人成名已近四十年,是真正的医,犹善解毒。可惜此人长年住在大庆、番罗交界的鹰山上,轻易不踏足尘世。
光元、光宇马上也道:“我跟三弟一块去!”张孝辕看着他们三人,叹一口气,道:“元儿过了年就要参加春闱,宇儿在南大营恐怕也不易脱身,涵儿倒是可便宜从事……容为父再想想,你们先回去吧。”
三人出了予园,沉默一阵,光元道:“我只要月儿好好活着,有没有孩子倒不打紧。”
光宇道:“谁在乎孩子了!有了当然更好,不过父亲上一次说了,红素不是解药,万一哪天压制不住,月儿还是有危险。”
光涵道:“我要月儿,也要孩子!你们在家好好守着她,我明天就出发前往鹰山!”
三人说着话,渐渐走远。
月容贴着予园的墙根站着,听了三人的对话,呆若木鸡,原来,自己身中剧毒!
她今晚因想着明天光宇便要回营,自己有一些话忘了交代,晚膳后便打算顺便把这几天新作的衣服给他送去;又考虑到光涵的性子,于是带着阿椒索性捧了三人的新衣一个院子一个院子送过去。谁知一个人都没看到,估计是往义父这来了,便一路寻了来。因义父先前并没有说他们父子有事要商议,月容估计他们谈的是外面的事,便不想打扰,于是站在院门外等,待他们出来时一道走,没想到竟然听到这样一个消息。
三兄弟心里着急,竟没有发现站在墙根树下的月容。月容身边的阿椒看月容不出声,便也不吭声,她听得云里雾里,只模糊知道小姐似乎有危险,不由上前一步,紧紧扶住了月容手臂。
月容陷入沉思,前后想了一遍,她肯定中毒时间发生在自己穿来之前,穿来之后,虽然中间过了一段颠沛流离的生活,但是大部分时间都是顺风顺水,并没有结什么仇家。而且听光元他们的意思,红素仿佛是解药,自己服用红素,已经有五年了!自己的这具身体,到底是什么身份?小小年纪居然就有人下毒!
☆、试药
月容贴着墙根站了一刻,带着阿椒慢慢走回蕴园。一路上思潮翻涌,月容并没有怨恨,凭心而论,到了大庆朝,除了不得不接受三个丈夫之外,她过得挺舒坦的。可是,这种舒坦建立在丧失自由的前提下,她其实挺想念上一世一个背包走世界的逍遥自在,只是再也回不去,她不得不屈从于现实。目前,又一个现实摆在她面前:身中无名毒,无解;靠红素压制,不能怀孕。这对于月容来说,一忧,一喜。
忧的是三个丈夫和义父一定会给她找解药,但是能否找到却不好说,也就是自己的毒不一定能解,可能随时有生命危险;喜的是红素可以压制这无名之毒,虽然稳定性还待检验,且服药期间不能怀孕的,她暂时可逃脱难产而死的风险。可是目前她的情况对于她的义父和丈夫们说,却完全是灾难:张家靠她传承香火,王家三兄弟指望她绵延子嗣,如今眼看是落空了,完全是一桩亏本买卖啊!月容一边走,一边自嘲,突然眼前灯光一亮,抬头一看,竟是光宇提了灯笼站在蕴园前面等她。
晕黄的灯光,在微凉的秋夜显得特别温暖。提着灯笼的那个男人,脸庞随着灯笼的亮光忽明忽暗,但是脸的轮廓却是很分明,鼻子□,唇角微抿,眼睛明亮,正探了头四顾,看见她缓缓走近,脸上色一松,嘴角上弯,快步上前扶了她手臂:“月儿,秋夜天凉,你出去应该裹上披风才是。”手顺着月容手臂滑下来,拉住她的手:“看,手都凉成这搬了,快进屋吧。”一手提灯一手牵了月容进院子。
月容的左手被他的右手完全包住,一阵温热自掌中穿来,不禁舒服得震颤了一下,秋夜的确是见凉了,抬头侧脸问光宇:“宇哥哥,你不是说明日很早就要回营,今晚住会园吗?”光宇感受到她的凉,紧紧握住她的手,道:“父亲这两天有事托我,我已遣了大川替我带信告假,这两天暂时不回去了。”月容一笑:“真是太好了,乘这几天你帮我把上次那套木雕刻好。”心里却明白,光宇留下是因为要与大伙商议她的解毒问题,既然选择不告诉她,她就假装不知道吧。
两人说着话已经到了正屋前,光宇把灯笼递给阿椒,牵了月容进门,一进门,放了她手,一把把她抱住,搂得紧紧的,紧到月容觉得胸口生疼,不由扭了扭身子。光宇略松了松手,低了头下来吻了吻月容额头,道:“月儿,我们上床,嗯?”月容低头不语,却捏了拳头轻轻捶他肩膀。光宇弯腰,一把抱起她,轻轻放到床上坐好,蹲下来便要给月容脱鞋,月容脚一缩避开:“宇哥哥,我自己来。”下了床一把拉起他,一个转身,搂了他的腰,上前几步,突然一下便把他扑倒在床上。看光宇愕然的样子,月容大笑出声:“哈哈哈……”
光宇回过来,双手就势一楼,然后一个翻身,月容便被他压在了身下。月容笑声未落,他的唇已经落下,开始时像轻柔的似羽毛拂过她的唇,辗转片刻后却逐渐加深。唇舌交缠间,月容迷迷糊糊,想到自己似乎还有话要问他,却没来得及开口,自己衣襟内钻进的那只手,像带有魔力般把她折磨得无力思想……这一夜,光宇有时小心翼翼,有时狂放不羁,月容的心情,也是反反复复,想来想去只得放松了自己,任他为所欲为。
早上醒来时天已大亮,光宇已经不见,月容斜一眼阿姜,阿姜抿抿唇,一边伺候她穿衣,一边说:“二公子有交代,不必叫小姐起床,理事厅那边也没有什么大事,连嬤嬤都已经吩咐过了。”
月容刚梳洗好光涵来了,拉了她手上下打量,月容伸手拧了拧他鼻子:“看什么呢?你娘子我难道脸上长出花来了?”光涵却不语,一把把她搂进怀里,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娘子为夫想死你了!”两人动作情,如唱戏一般,阿姜在边上不禁“噗嗤”笑出声来。
两人进了东厢花厅用早膳,饭毕,光涵拉了她到后院散步,后院有两株很大的桂树,一簇一簇的金黄|色小花开了满树,远远就能闻到浓郁的花香。月容闭了眼,张开双手深吸一口气,道:“真香啊!”边上光涵看她惬意的举动,脸上笑容明明灭灭。过得一刻,道:“月儿,我过几日恐怕要往西疆一趟,西疆风土人情大异于中原,你有什么要带的么?”
月容想起昨晚听到的只言片语,估计他到西疆是为她求药或求医,便道:“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平平安安回来。”光涵听了一笑,道:“你也要平平安安的在家等我,我们都要平平安安的。”
张孝辕下朝后却把他们都找去了书房谈话,待月容和光元他们三个坐下,便道:“为父学医的师傅有一个旧友,人称西陵老人,现今住在西疆鹰山,已经多年未见,明年五月便是其七十大寿。师傅目前在西疆田城,前几日遣人传话要为父随了他一道去给西陵老人贺寿,奈何为父已经入仕不得脱身。然师命不可违,你们四个明年就替为父跑一趟西疆,贺寿去吧。”四人应下。
张孝辕又道:“你们明年待元儿应试之后便出发,西疆路远,鹰山苦寒,你四人今日起便要早起半个时辰练功,尽早做好准备。”又看着月容,道:“月儿,你往后几个月要勤加练剑,一面可增强体质抵御严寒,另一面如今西疆在打仗不太平,到时万一有冲突,你也好脱身。”待月容应下,又道:“你先回去吧,红素记得一日两服,不可断了。”
待月容出了院门,光元急道:“父亲,月儿的毒如何能等到明年五月?我不参加明年的春闱便是,搁到后年也无妨!”
光宇很不解:“父亲,即使大哥不去,我和二弟俩也能护了月儿周全,如何要等到明年方可出发?”
光涵则很豪气:“父亲,不必大哥、二哥跟着,我明日便辞了户部差事带月儿上路!”
张孝辕又好气又好笑:“月儿中毒,为父比你们还着急,可是着急有什么用?鹰山是什么地方?鹰山北坡,也就是大庆一面,每年的五月份便开始进入雨季,雨季期间不时会有泥石流发生,一直到当年的八月份雨季才结束,五月份到八月份之间是不能上山的。另外,鹰山高三千丈,每年的十月到次年二月是鹰山风力最大的时候,根本站都站不稳,也是不能上山的。除去这两个时日段,只有三月份到四月份、八月份到九月份这两段时日可上山。现今已是九月底,今年下半年已经没有合适的月份了,只能选择明年的三月份到四月份上山。”
张孝辕看三兄弟平静下来,便喝了一口茶,接着道:“明年春闱元宵之后便开考,二月初便可进行殿试,殿试结束之后你们就出发。荣城距鹰山四千里,你们骑马一个半月应该足够了,这样算来三月底便可抵达鹰山脚下,那时春暖花开,最是适宜爬山。此外,龚太医告老后四处游历,现今恰在西疆田城,他与西陵老人交好,有他推荐则事倍功半,我今日便修书先遣人送给他,尔等无需过虑。”
看三人还是忧心,又道:“为父一年前便在寻找红花的替用药物,后来找到红顶、绿香和兰茉三种,今早已经各制出几丸新的红素。只是这三种药另有副作用,为父也不敢轻易让月儿服用,待接下来几日喂了猫狗,看了效果再作决定,如果猫狗反应不大,再给月儿服用不迟。这样既能压下毒性,也不致月儿不育,只是服药期间,仍是无法受孕罢了。”
三兄弟听了一喜,接着又是一惊,异口同声道:“月儿不是猫狗,猫狗的反应如何能作数!”张孝辕含笑不语。
第二天用过早膳,月容正在缝制皮袍,阿椒慌慌张张跑进来,大声嚷嚷:“小姐,不得了了,三位公子都中了毒,如今都抬到了老爷药炉那边,等着老爷救命呢。”月容一惊,不防左手食指被针刺了一下,不禁吸了一口凉气,眼看着伤口处一下涌出个血珠,也顾不得找干净布帛擦拭,放嘴里吸了吸便跑出院门朝予园而去。
予园外全是各院的小厮下人,阿姜扶了月容进去,进了药炉小偏院,一眼看见三弟兄并排躺在东厢大炕上,都光着上身,义父正给他们施针,忙碌间手指翻飞,看一眼月容便继续手下的动作。月容走近了看,发现光元满脸通红、呼吸急促,嘴里不知在喃喃些什么;光宇满面青紫、嘴角溢着白沫,紧紧皱着眉头;光涵则双目紧闭、手脚不停抽搐。月容不由大惊,然看义父皱着眉头紧张忙碌,想问又不敢问,只得握了帕子给三人擦汗。
直到三兄弟每人身上都密密麻麻插满了针,张孝辕才停了下来,月容赶紧递上一杯热茶。张孝辕一口饮尽,方缓缓道:“为父最近在研制一种新的补气丸子,他们三人听得功效,竟各自偷了服用,便弄得现今这个样子。不过,他们看着难看,却并无性命之忧,一时半会就会醒来,月儿且放宽心。”
听了她这么说,月容虽放下心来,然看他们难受的样子,自己心里不知怎么的就酸酸的难受起来,于是静静坐到炕沿,抓了帕子不时给他们拭去不断冒出的细汗。张孝辕看看躺着的三兄弟,又望一眼忙碌、焦急的月容,心里长叹一声,缓缓走了出去。
☆、桃花
三兄弟都不是莽撞之人,更不是江湖之辈,行事向来磊落,如何会偷了补气丸子提升功力?月容一听就是谎言,低下头寻思。张孝辕估计也瞒不过她,但是如何计较,是他们几个的事,于他们夫妻,他终究是外人。三兄弟这么一试,倒果真帮了大忙,三种药物再斟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