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在吊脚楼的楼柱空隙里搭出来的木栅栏,若不是她手无寸铁,估计强壮的人一脚就能踹开。不仅如此,从这里还能清楚的看到最大的楼前人来人往,有急报的、有拜访的。
待到夜幕降临,整个苗寨都点起了火把、火灯,远远望去像是地上的星河闪耀绵延不绝。大楼阁前有姑娘穿着花花绿绿的衣裳、头戴高耸的苗银官帽,端着大碗的酒站在楼梯上唱着她听不懂的歌。
来访者愈增,有老有少,清一色男人,大都推却着酒上了楼。也有虎背熊腰留着络腮胡的汉子,半身围着皮草,接过盆大的酒碗一饮而尽,姑娘们兴奋的上来劝酒、簇拥着豪饮壮士上楼。
第一百七十章 五毒之首
楼上灯火通明,交谈声、嬉笑声、歌舞声,若芸对此完全没有兴趣,正全贯注的盯着门上的锁。
这是把苗银锁,加入了苗家的矿石,比纯银坚固却不如铁索牢靠。她寻思着能用什么方法打开,后悔临走时没带上那机关发钗,同时心里已经把怀轩墨咒骂了千万遍。怀轩墨满口保证把她送到夏朱月面前,谁知竟是从水路绕道后方,直接把她扔到了苗寨中心。
夏朱月看样子早就知道她要来,不仅没给解蛊,偏偏装作不认识她,如此一来她早前计划的说服夏朱月顿时泡了汤,而夏朱月一时半会儿也不打算放了她,甚至有可能就让她死在这里。
她可以被杀,可以被毒死,可死后被喂野兽这种事她想起来便觉得恶心恐怖不已,心中只留下逃出去这一个想法,便更加专心的看这牢房的破绽来。
可那锁到底是锁,不仅比一般的铁锁大,里头可能还嵌着些机关,她端详了很久都没敢动手摸,怕是一不小心触了什么机关而死。苗人歹毒,什么毒竹签子、毒蛊、毒虫,还有夏朱月曾使过的那些暗器,统统都是陌生而又让人害怕的东西。
她渐渐的发觉被关了小半天已然头昏眼花,怀轩墨说的血蛊的确是有那么厉害,不知不觉就蚕食着血液、让她一点点衰弱。
她瞪着门口的苗人守卫又不敢搭话,迷迷糊糊中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正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了马蚤乱之声,紧接着便有更多的人涌来。
“当家的,不好了!有人打过来了!”慌乱中有人喊着。
若芸吃力的睁开眼,看着屋顶上有黑色的人影,一个接一个远远的踏过一幢幢楼朝这里来,她本能的道:“清平教?”只有清平教,或者那使箫之人才会派出像这般鬼魅的偷袭。天颐南方的草包将军是决计没有这般兵力的。
可苗人与天颐作对,有的归顺了又脱离,有的则干脆连年打仗,南疆从来都因苗人而战事连连。若是清平教与天颐作对,那理应同苗人联手为上策,何以攻打苗寨?
她想着,忽然觉得脑袋清楚了点,看着牢房外俨然打了起来,不时有人从屋顶跳下厮打,有人举着长竹箭投向屋顶,有人倒下,也有人扔了火箭使吊脚楼燃起了大火,一时间混乱一片。她这牢里反而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主楼那半醉的壮汉拿着斧头冲下来,一下就放倒了几个,又有更多的人从寨门涌来,不知是救兵还是敌人。
夏朱月披了黑色的斗篷倚在楼上看,火光之中就像是伺机待发的猛禽、安静而敏锐。
涌入苗寨的人穿着有点不同。却仍是苗服的简便衣裤,看样子果真是援兵,那壮汉像是什么首领,大手一挥,苗人勇士便高声叫着投入打斗中。
若芸喘着气站起身,隔着栅栏看着眼前的乱象不知所措。
忽然,一声尖利至极的声音让震耳欲聋的打斗声戛然而止。黑衣人听到声音便悄无声息的撤退。苗人呆呆的站着,有的则露出了惊恐至极的色。
箫声!
若芸脸色一白,这箫声再熟悉不过了。同京城袭击亲王大婚一样,这后头定有古怪!
这次箫声虽没让人头晕目眩或招来什么傀儡,却紧接着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从山中传来,像是有什么从四面八方大片大片逼进苗寨。
果然。趁着火光有黑色的物体贴着地面一般涌上来。
“毒虫啊!”有人惨叫一声便倒地没了声音。
苗寨顿时乱作一团,那毒虫像是大大小小的蝎子听了什么号令涌来,苗人善使毒尚且慌乱,若芸见着这场面就更吓懵了。
“好一个五毒之首!”夏朱月听着箫声,却不以为然的邪魅一笑。
身旁的姑娘在他身旁陪着。见此情景焦急的冲他喊:“当家的!快想办法!”
这蝎子为五毒之首,最毒的比蜈蚣还要毒上千百倍。苗人有的驱赶,有的点起了火把,有的虽努力用药粉驱逐却依然频频后退,这毒虫来势凶猛且受人驱使,即便最有经验的苗人也知难以抵抗。
夏朱月看着,纹丝未动。
那姑娘看不下去,摘了墙上的竹筒剑便冲下楼阁,挑砍起毒虫来。
眼见着蜈蚣越聚越多,她与苗人渐渐招架不住,夏朱月佯装醉酒从手中滑落个酒碗,不偏不倚砸到了火把上燃起了火。
毒虫见着火便折返,直扑牢房而来。
若芸尖叫一声忙退到了后头,可背已经抵着另一处竹栅栏,已是退无可退。
斜刺里突然窜出一个身影到牢房门前,口中含着片树叶吹出声响来。
若芸瞧见那阴沉骇人的眼眸便一愣:“赤炎?”
原来怀轩墨并非把她一个人丢来,而是赤炎有同来,且在附近待命。
随着号令一般的声响,毒虫的攻势突然完全停止了。
苗人再次停了手上的动作,紧接着有人又叫起来:“蛇!”
可这一次驱蛇之人似乎是赤炎,蛇群随着他的口哨前进,有经验的苗人看着这架势便顺势退去,由着一条条翠绿的、火红的蛇从密林中窜出同蝎子蜈蚣交缠、撕咬在一起,渐渐占了上风。
人群爆发出欢呼声,都称赞着当家的多么通广大,夏朱月却依旧一动不动的看着,端起另一个酒碗饮了口酒。
突然赤炎的口令停止了,若芸分明看到他不支、半跪下来。
蛇本就不如五毒之首,这一下没了号令便逃的逃、亡的亡,苗人再次惊慌起来。
“驱使这么多毒虫,不怕反噬?!”高高坐在上头看戏的夏朱月猛的喝出声,如大鹏展翅跃下楼阁,披风卷走无数毒虫,待他落地便扬手一掷,那包着毒虫的披风便顷刻化成了含着毒水的利器朝一个方向扔过去。
披风所指地方有一人包着头巾,但面部已有黑气,见夏朱月的动作便惊慌失措扔了嘴里的口哨想逃,可触到那披风便惨叫一声倒地,不多时湮没在黑虫之中。
毒虫顷刻四散,夏朱月当即鸣了竹做的哨子,有数百只鸟从密林中飞出、降到地面啄食剩余藏匿的毒虫来。
“以箫声掩盖口哨,不过是幌子,有胆不敢亲来。”夏朱月露出了厌恶的色,一改先前的玩世不恭,唾弃着。
那箫声早已随着口哨声停了,黑衣人也没再出现。
苗人欢呼起来,那壮汉抱拳上前恭贺,却冷不防反手将斧子利刃对准了夏朱月的脑袋就这么砍下去。
下一瞬,夏朱月已经向后跃开数丈,看着他哈哈大笑:“天颐的饭桶果然沉不住气。”
先前的姑娘已经带了人手把大汉团团围住,怒斥道:“你是什么人,竟敢伪装成苗寨的人偷袭当家的?!”
“哼,什么当家的!”大汉啐了一口,不以为然:“天颐谁都知道他是南王,不平叛苗人却来这里当苗人的头子!”说着转向夏朱月,忽然抱拳陈恳道:“夏王爷,请回城指挥军队!清平教多日前袭击了几个县衙,听说夏王爷早潜入苗寨,我等才冒死前来!请王爷为天颐造福,收复南疆击退敌军!”
“敌在哪里?”夏朱月轻蔑的挑起了一边眉毛,情魅惑而冷峻,像极了随时要取人性命的鹰隼,“苗人是敌还是天颐是敌?让苗人归顺,企图用天颐的历法和风俗来规划苗人,行得通?”
那壮汉见他毫不否认目瞪口呆,夏朱月又歪了歪脑袋,轻蔑道:“不瞒你所说,我这夏王爷的祖上据说南疆出生、南疆成长,那本王也是苗人,何来杀同族的理由?”说着便眯了眯眼睛。
“不错!当家的就是当家的!不管是天颐人还是苗人,都是我们当家的!”那姑娘当机立断,周围拥护者欢呼一片。
壮汉目光一变,又抱了抱拳:“那如此,请恕末将无礼!”说着便挥了下手。
方才的“援军”纷纷摘下头巾、顷刻间变成了敌人,苗寨再一次厮打起来。
夏朱月却是哈哈大笑,飞身上前懒洋洋的同那壮汉点了几招,那壮汉已经气喘吁吁,夏朱月揪了他的衣襟过来轻声说了什么,那壮汉面色一变又发起进攻,夏朱月躲开又回身说了几句,那壮汉猝不及防被他一脚踹出好远,从地上爬起抹了抹嘴角的残血,这一回没再上前。
“都,住,手。”只见夏朱月一字一顿,三个字说完已经到了牢房门前,靠着掌风一掌劈断了牢门的一排粗竹,拉起不知所措的若芸便拎了出来,又示意赤炎跟上。
她本能抗拒,他却并非想杀她,而是提了她直接跃到了吊脚楼顶,朝着下头欣然一笑:“诸位,既然这壮士说我不是当家的,想必他自认资质过人,从今天开始当家的就是他了。”
底下的人纷纷变了脸色,可那壮汉的手下却停止了攻击面露惊讶,显然猝不及防。
“至于他够不够格,我管不着,再见!”他邪魅一笑,同时抓了若芸腾空而起,顺手又丢下几枚火红的羽箭,那羽箭不知是刺中了苗人还是天颐人,几个扭打在一起的中了箭全部躺下呻吟起来。
没等有人反应过来,夏朱月提了若芸已掠过几个楼顶,取道水面像一阵风一般从堤坝处高高跃起、没入了密林。
第一百七十一章 乖张南王
“夏朱月!放我下来!”若芸脸色苍白的目睹了一切,又被他猝不及防的提着走,上次这般还是在离国,那段惨痛经历像是潮水一般汹涌而来。
可话音刚落,夏朱月轻巧的越过片树丛就找了处空旷的地儿落下,手一松她便摔倒在地。
“夏朱月……你……”她喝了不知道多少口冷风,喘着气坐在草地上瞪着他。
她还没说句完整的话,只见两道人影一前一后落在他们周围,前者靠近夏朱月对他抱拳,竟是小胡子,后者行动略迟缓,站在离她身后半丈远的地方坐下调息,乃是赤炎。
“你怎么样?”若芸扭头关切的询问。
“你有空管他,还不如担心你自己。”未等赤炎答话,夏朱月轻描淡写的吐出冷漠的字句,朔月的惨淡光芒印着他绯红的衣衫让他远远望去就像是黑夜中生出的妖魔。
“戴着,省着半途被毒虫咬死了给我惹麻烦。”夏朱月抛给她一物,举手之间一股浓香便散发开来。
若芸接住却见是一个香囊,模样长得跟百泽曾经那个一模一样,一股呛人的香气溢出,她本能的掩鼻:“万源香?”
“你倒是知道。”夏朱月斜睨了她一眼,又露出不耐烦的色来,“别以为怀轩墨让青舒带你来,我就会随随便便给你拔蛊,看你这样子也活不了多久。”
若芸见他这般态度便站起来轻拍身上的尘土,又看了眼名叫青舒的小胡子,猜想他应是赤炎所说的近卫之一,冷哼一声转身便走。
“当真不怕死?”这次轮到夏朱月出声,故意提高了声音让她收脚,上下打量着她挺的笔直的背影像是重新认识她一般。
若芸朝天白了一眼,语气轻巧道:“既然南王夏朱月不肯施救,那我便走了。我是死过一回的人,也不差这一口气。夏王爷日后说我误食毒草而亡即可。与其担心我怕不怕死还是有空想想,在苗寨闹出的乱子该如何收场罢。”
夏朱月脸色倏变,纵身一跃便到了她面前道:“我没说允许你走,何况。你凭什么知道我是生乱而非平乱?”说罢便用那采邪魅的双目嘲笑般盯着她,似乎非要听到答案不可。
若芸见他这般脾性又拦住了她的去路,不由蹙眉:“你同那将军说了什么?又怎的让他当苗人统领?你就这么走了,万一苗人不买账、血流成河,你该如何收拾?”她接连丢出几个疑问,心想夏朱月的确太过乱来,根本就是照着性子想一出是一出。
夏朱月却眯眼瞧了她一眼,这一回却敛了笑容难得的正色道:“我问他,如今湘西的守军非天颐本土血统的可是占了多数?士兵是否希望同苗人打?是否希望异族被驱使?皇上的命令明明是收复苗疆而非奴役苗人,上任湘西刺史又如何奴役苗人的。你知也不知?”
若芸被他回敬的多番疑问所难,张了张嘴,竟哑口无言。
“他便同你这般惊诧,说为国效力身在其位。”夏朱月边说边不忘取笑,可脸上却一丝笑容都没有。“我便又问,清平教打着的那什么旗号说是为了民为了苍生,可实则可是每到一地烧杀抢掠敛财不止?多次袭击京城难道除了那头人的私怨、私心,还会有别的理由?湘西刺史不勤政爱民,天高皇帝远,倒是忙着来巴结本王,本王过得不舒服就来苗人这里玩几年。你有意见?”
若芸瞠目结舌,夏朱月帮着苗人打天颐,又帮着天颐打清平教,又暗中踹了湘西刺史一脚,这细细算来得益的倒还是百姓,他张狂任性的脸皮底下到底是如何真实面目当即呼之欲出。
“那壮士……怎么办……?”她还是心有顾虑。
夏朱月见她忧心忡忡便更为得意。抬手扯掉了苗人喜爱的头饰腰饰,露出轻飘飘又装饰的光彩夺目的衣裳来,挥袖抛却冗杂,那股浓香让她直皱眉。
“那周平你看他莽夫一个,好歹有那么一点点脑子不至于笨死。他能潜伏多时、伪装成别寨的首领来赴宴。定也知道怎么去谈判、怎么去应对。至于他是当苗人头子把湘西刺史砍了呢,还是当天颐走狗把苗人收了呢,我就管不着了。”夏朱月早没了再解释下去的耐心,解下腰间的竹筒小心的燃了,一道信令烟花从他手中的竹筒冲向天空。
“那什么破清平教头子竟然同那吹箫的勾结,我没工夫再在苗寨耗着。”夏朱月说着竟咬牙切齿的收起竹筒,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牙。
若芸终于想明白他的话后,不由愣住:“吹箫之人不是清平教教主?”
“吹箫之人熟悉我扶苏曲法,又知道傀儡术如何运用,清平教却知天颐地势、软肋,无孔不入,两者肯定不可能并存在一人身上。” 夏朱月一副头疼的模样,点了点眉心,“淬火令被盗像凭空消失一样,在我眼皮底下偷东西,是跟你一样活够了。”他狠狠得说完,眼角余光瞟了瞟她。
若芸哑然失笑,怪不得夏朱月气急败坏赶去离国逼问索泰,恐怕有人监守自盗他颜面尽失。
“怀轩墨那卑鄙小人,胡乱将我的事告知他人,你说我是杀了你好呢,还是不救你好?”夏朱月并未忘却她曾出言激他,阴冷而笑。
若芸本能的退后一步,又低叹一声:“两者都是死,请南王随意。”她说完便瞅了瞅他弓起的右手五指,勾唇轻笑,“南王不必顾虑,要知凡若将死之人,定会罔顾自身、希望生者欢喜。你杀我那么高兴,你就动手罢。”
夏朱月的邪笑凝注,瞧着她无惧无畏的笃定色,手爪缓缓松开,褪去了那一身戾气,起步同她错身而过:“轩墨那个信口开河的呆子倒伪装的像个干净人,赤炎,你明天带她去东寨,青舒我们走!”他大声命令着,展臂腾空没入黑夜。
那叫青舒的小胡子应了声,将随身包裹扔给赤炎便跟了去。
赤炎调息妥当,取了包裹中的食物和水递给她。
若芸见夏朱月无声无息张狂而去,赤炎又像是没事的模样,这才坐回地上,接过水囊问道:“为什么要我去东寨?那是什么地方?”
“东边的寨子。”赤炎回答得利落,着手搭了石头又烧了圈野草,在中间生起火来。
“可以不去吗?”若芸又问,干粮下肚倒是让自己倦怠的身体稍恢复了些。
这回赤炎凝调息,双目紧闭一动不动。
若芸等了会儿知道他以沉默拒绝,便悻悻又喝了口水,心想夏朱月这疯子又弄什么古怪,不救就不救,何苦让她赶往下一个苗寨,莫非又是要见证他的作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