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不禁感叹自己这般罪孽深重之人,也惹得一干人命系于己,心一动却不喝水。轻声道:“名字?”
“啊?”小宫女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又惊又喜,展露了个似笑又似哭的笑脸来,“娘娘,奴婢叫雪竹。”
若芸抿唇不答。张口喝水,可唇尚未沾着杯子,那杯子便给人劈手夺去。
再一看,那水杯是滴水不洒的到了束发玉冠、素黑长衫的人手中,一丝墨香和着药味一起飘来。
“参见怀王爷。”宫女太监全跪下了。紧张兮兮的磕着头。
“我知你出汗甚多,可暂时还不宜饮水。”怀轩墨搁下杯子挥了挥手,那些宫人像是看见了瘟,逃也似的退了出去。
“你救了我?”若芸翕动着嘴唇,遗憾的看着那杯水。
怀轩墨伸手探了探她的脉搏,随即点了点头:“撇开荣锦桓,算是吧。你暂时无性命之忧,就是虚了点。”
“你为何要救我?你这般不愿理宫内的事……”她看着他目不斜视、极为自然的用手指轻点岤道,她更为不解,可那轻点之下她忽感气血顺畅许多。
“你死在这里,我没办法给清璿交代。”怀轩墨又探了探脉,才心不在焉的回了一句,“喝完药过一盏茶功夫再饮水,否则会腹痛难忍。”
“赤炎告诉你的?”若芸扯动嘴角,想来她命悬一线他能及时相救,便只能因为这个。可他提起程清璿,又让她觉得他虽因失望和恨她离开,竟也因前尘事故保住她的命,似乎他从未离开过一般。
“他只说你受笞刑、劳作之苦,身体抱恙,谁知我赶到你已在黄泉路上,亏你体质阴寒导致药物表现极为明显,幸好我又带全了药物,你也命不该绝。”怀轩墨说着,又塞了粒药丸让她压在舌下。
见他一副轻蔑的模样,若芸顿时便放弃再问他的事,只知道他医术了得、连血海棠也给解了,只得乖乖含着药丸,含含糊糊道:“荣……皇上呢,不是要杀我么?”
“暖阁议政未归。”怀轩墨极为简洁的答道,却抬眸补充了句,“对贤妃娘娘的处罚已经撤销。”
“啊?!”若芸惊诧不已,含着的药丸差一点给吞下,她又只得乖乖闭嘴。
“不知。”怀轩墨又直截了当的回答,说完并不离开,而是负了手像是有话要讲。
若芸觉得药丸慢慢融化,口中充斥着药味,想起现在还不能喝水,便干躺着。
而那黑衣素袍的人又如此难以相处,每每同他对话都不欢而散,且她见着他的人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压迫之感,他看似淡漠却洞察力非凡,仿佛一举一动都难逃他看不见的眼睛,正如清璿所说,怀轩墨的心比任何人都看得通透。可这感觉实在让她忐忑,一时连荣锦桓的所作所为都无暇他想。
就这么沉默许久,她迷迷糊糊开始犯困,却听到怀轩墨用几乎是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你好好调养几日,便随快船去南疆找夏朱月。”
“南疆?”若芸听罢,方才的困倦全都消散无踪,小心的问道。
“血蛊只他能解,我无法医你。”怀轩墨这回倒是直接回答了她,“我会派可靠之人送你去。”
若芸虽觉得浑身绵软,但除了后背的伤并无特别的巨疼之处,不由皱紧了眉。
那血蛊非拔不可?当日程清璿带她去喊夏朱月医治,他尚且回绝,她开口求他岂能奏效?如此只身前往,怀轩墨是想让她死的快点么?
不料,怀轩墨露出了为难的色,隔空面向窗外,等了好久才道:“血蛊再不拔你便要血气亏损而死,此次去南疆若有机缘,彻底拔毒、根除虚寒之症倒是真。”
若芸没有听出他所言其他,只知这根本感觉不出来的血蛊还真的非拔不可,便顺着点了点头。
“夏朱月性子跋扈,你去了别惹他便是。”怀轩墨似乎不放心,又叮嘱道,“多年前他至亲胞姐误食罕见毒草不治而亡,那时我与清璿医术尚未精进,只得束手无。他耿耿于怀,恨身为传人却无法挽回,从此放浪形骸也是情有可原。”
听他轻描淡写的同她讲起个中缘由,若芸顿时撑大了眸子、不敢置信的瞪着他。
可怀轩墨没有再细说的意思,面上稍有落寞之色,雕像般站着,不知又想起了什么。
若芸心中暗叹,难怪夏朱月不喜束缚、张扬到底,见着程清璿也未有好脸色,应是明白这等事无可奈何,偏偏他又恨这无可奈何,才让他多年来难以排解。虽不知他胞姐与他何等亲近,可胞姐的事定是他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让他频频游走于南疆又精通蛊虫毒。
“说不定他肯救你,是一种转机。”怀轩墨忽然说了声,远望空洞的眼眸终归为平静。
若芸看着他,却没等到他再说话,又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没错,倘若他肯救她便能活下来,夏朱月或许也会多少有所改变。
这么一想她在冷宫挣扎中灰暗的意识又复苏了些,命不该绝她便也只好挣上一挣。
“有劳怀王了。”她叹息着,眼下宫中有发疯的胡舒儿、敌我不明的亦欣姑姑,还有落寞的林暮烟,可她鬼门关转了一圈出来竟要远离这满是是非的宫中了。
“怀轩墨!你未禀报便私闯朕的寝宫、私探朕的嫔妃,你该当何罪!”门口传来荣锦桓的暴喝,紧接着一个明黄的身影绕过屏风而来。
若芸不由自主提了口气,这一吸气让浑身都疼得颤抖起来。
荣锦桓一眼便瞧见她张着眼,此刻她脸色好了很多却呆呆的瞧着帐顶,他方才暴怒的色忽而变得欣喜,急切道:“你醒了!”说着几乎是拨开怀轩墨,直接坐到了床边。
一干跟进来的宫人见此状,纷纷缩着脖子、远远侍奉着。
怀轩墨不动声色的闪到一边,慢条斯理道:“皇上金口玉言吩咐我医治,何来私闯?我正要去调整药方,告辞。”他语气波澜不惊,毫不理会他的态度,悠然而出。
第一百六十七章 皇恩如故
“若芸,你可真醒了?怀王果然是医,你中这等剧毒也能醒来。”荣锦桓早就把方才生气的缘由抛到脑后,紧紧盯着龙床上的人,又喜又后怕,见她目光呆滞,忙道,“可有哪里不舒服?”
若芸听他头一次唤自己的名字便心中微滞,随后干脆闭眼不去看他,生怕言语出错,天子生气、又如那日暴怒一般将她处死。
“你们都给朕下去。”荣锦桓见她如此略微尴尬,出声屏退了宫人,看着她又开始变差的脸色,俯下身轻声道,“这儿没有别人,你告诉朕,谁害的你?”
若芸猛的睁眼,胡舒儿那疯狂的脸霎时间在心中窜出,这次胡舒儿离谱的行为让她直觉整个事没那么简单,胡舒儿好不容易怀上孩子却落了胎,按理说她受了刺激再受人唆使不是不可能……
她张了张口,却轻轻的摇头:“我什么也不记得了。”手却在锦被下攥的紧紧的,荣锦桓要查谁去永安宫,不仅会查出胡舒儿,还会查出林暮烟,苦无证据何苦牵连进林姐姐。
看着她为难的色,荣锦桓却懊恼不已,犹豫着握上她挪开被角伸出的手,再次放轻了声音道:“是朕没顾着你的身子,以为区区鞭笞涴衣不过是小惩大诫,只想着后续如何发落你,谁能料想你会因此害病……朕当时是气糊涂了……”他支支吾吾的,握着她的手冰凉,微微颤抖起来。
她抬眼瞧见许久不见的荣锦桓满是胡渣不说还很是憔悴,双目深深的凹陷又布满血丝,内忧外患不知怕是几日没有合眼,听他从未有过的温言软语,心中的不安与戒备才略微放下。
“放走荣亲王、任人袭宫的确是死罪。不仅如此,佯装受袭、劫走公主也是我的主意。”若芸轻轻的说完便闭眼,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
“什么?这事居然是你……”荣锦桓气结,瞠目结舌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末了却重重的叹息,用古怪的语气道,“这就是为何你提前向朕建议张余赴边关一事?”
若芸对上他冷然的眸子,点了点头。轻声道,“皇上圣明,现在赐死我还不晚……”说着便挪开视线。
“你……”荣锦桓目光倏变,但见她有气无力、苍白受疼的模样竟只摇了摇头,道,“你先告诉朕,你为何阻止逸轩篡位、又放走了他?”
若芸不敢去看他,想了许久勉强坐起了身,靠着他移过来的软垫,缓缓的道:“焦躁心急、刚愎自用。无论是姚华山还是宫变,他虽有不忍,可为了皇位终于不择手段却任人唯亲,这样的荣亲王如何镇的住天下?”她说着,语气竟有些颤抖。定了定才又道,“且他为了皇位竟能派人暗杀皇上。自古残害手足登上皇位的明君也有不少,却往往心有愧疚从而一生抱憾。他有恩于我不假,但我不想他得江山而失之、害手足而悔之。”
“可是朕,也要处死他。”荣锦桓毫不客气的指出这一点,依旧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若芸咬唇不语,细细想着竟略有颤抖。才轻声道,“我原本以为皇上非杀他不可,因而我犯下弥天大罪后皇上震怒、要置我于死地。可如今我还活着,皇上又并非会轻饶叛党、拿国祚儿戏之君王,故而我在此斗胆问皇上,倘若不是我私自放走荣亲王。你可真的会杀了他?”
荣锦桓目光突变,沉声道:“依你之见?”
“皇上这么问,我便已心中有底了。”若芸苦着,垂下头去,“我斗胆猜测。皇上改为毒酒执行可能有诈,顺手想把余党一网打尽是真,却不料我会参与其中,也不料荣王爷会这么顺利出城,城外又有人接应、一路顺畅。”她现在才知,荣锦桓为何怒不可遏,只因最不该出现的人出现了,如何能不怒啊……
“那你为何宁可死,也要救他?”荣锦桓的语气缓和下来,握着她的手却依旧没有松开。
“我欠他良多,曾起誓永不与他为敌,他若因我而死,我便有违誓言,且他救我、怜我是真,我也不忍看他死……”她和盘托出,再无话可说。
荣锦桓沉默着,良久才点了点头:“朕罚你一事并未公之于臣民,只当是你替朕探望了。你眼下好好养着,以后没人再为难你。”
若芸猛然看着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眼下他离他近在咫尺、亲口赦免了她的死罪,非但如此,还说着让她宽心的话来,微翘的双眸哪还有一点暴怒的影子?这等情景是她在冷宫中等死的时候万万没有料到的。
“你……当真不知道玉芸的下落?”荣锦桓见她怔怔,不悦的皱眉,顺口问起了公主。
“皇上不信我,就把我砍了。”她回过来便斩钉截铁的回答,这次是真不知。
过了一会儿,却听见荣锦桓长长的叹了口气道:“是朕多虑了,听信谗言又在气头上,不知便不知,你安心把身子养好,以后你想找谁算账朕都给你撑腰。”
她不敢置信的瞪大双眼上下打量着他,一肚子委屈也好、伤痛也好全给当下的情况搅糊涂了,看了他半晌不由得轻声嗤道:“昏君。”
“你——”荣锦桓气结,瞪着她那略微有了血色的脸,却又垮下肩来,“哼,也只有你敢骂朕。晋王留不得,清平教也越发放肆,勾结山贼抢劫官粮在一些地方占地为王,百泽又带人搜捕赵无阳而去,朕……”他盯着她,万分郑重道,“此去南疆,凶险万分,朕又没别的法子治好你,你给朕一个承诺,朕要你活着回京。”
若芸张了张口,本想说不想再回京,即便回来她指不定哪天又会被打入冷宫,可看着他灼灼的目光,她还是把这些话都尽数吞到了肚子里、垂首不答。
荣锦桓见她不说话,拧紧了双眉焦急道:“怎么,你能答应荣逸轩、从而以命偿命,就不能答应朕只保好你自己的命?”
她见他搬出荣逸轩,再也拗不过,只好点了点头道:“那皇上答应我一个要求。”
“好。”他想也不想便答应了。
“替我传夏暖居的亦欣女官前来问话,且我中毒一事蹊跷,恐非熟人所为,还望皇上不要为难宫中之人。”她思忖着,想那血海棠不是胡舒儿能弄到的,加上亦欣身份可疑,绝不是胡舒儿争风吃醋、丧子报复这么简单,当即如此要求道。
不料荣锦桓听了,却瞅着她苦笑:“不为难便是,查朕自会去派人查。可你堂堂贤妃,别说传宫女,就算是传妃嫔也有这个权力,为何要朕代劳?”
“我记得皇上削了我的封号、把我贬为庶人,还命人收掉了那金册,我如今是民女,岂敢自称本宫?”她如实相告。
荣锦桓一听横眉倒竖:“混账!朕立刻让他们送还给你!来人……”
她伸手制止,坦然一笑:“皇上既然答应了,便替我传唤,至于贤妃,我却不敢当。”她瞧着他阴暗下去的色,被握着的手已经出了汗,只得补充道,“是否能活着回京还是未知数,我只得先努力着。”
荣锦桓又看了她好久,才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那朕,便信你一定会活着回京。”
“皇上,顾大人带着加急文书求见皇上……”常德轻咳了一声,站在门边稍微提高了声音道。
“朕……”荣锦桓意欲起身,却反而握紧了她的手,“朕会派人沿途接应,若晋王一事安定你还未归,朕便会亲自去往南疆接你,你不可反悔。”说着加重手中的力道、将她引向自己。
若芸本浑身无力,猝不及防中那和着他微汗后龙涎余香的吻便压了上来。
可吻不同先前那般霸道,只轻轻点了她的唇瓣便移开,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已经轻放开她,又扶她躺下,柔声道:“好好休息。”说着便随常德走了。
若芸听着关门声,瞧着投在边桌上的阳光,眨了眨眼这才开始大口的喘气:她没有死,她还活着,荣锦桓没有真的恨她入骨,相反他这次的探望已毫不掩饰的流露出关怀与爱恋。
那她呢?她面对荣锦桓这般露骨柔情,却深知自己对他有敬有惧、有患难有相惜,有他设局害她入宫的恨,也有他包容于她的感激,甚至有情怀说不清、道不明。
可宫中并非她能呆的下去的,她并不擅长尔虞我诈、勾心斗角,荣锦桓又是这江山不二人选,她从清璿离开后便不再有执念,又该如何回应他的感情?
“我不愿做这宫中人,如何是好……”她好一会儿才轻叹出声。
他身为帝王没有杀她、却替她开罪已是迹,让她不得不为之震撼,可方才的对话让她又不得不怀疑,荣锦桓恐怕是不想杀荣逸轩。
她想到此便觉得略感安慰,眼下荣逸轩虽踞天颐西可并无卷土重来的打算,若加以调和或许还有转机。
后背又灼热的疼起来,她皱眉,思绪纷乱中想起晓红,却松了口气:还好,晓红远去毫不知情,如若不然,她定不忍瞧见她如此这般憔悴又彷徨的模样,更不会让她独自一人经历这生死一线。
胡舒儿受人挑唆,背后有隐情,唆使之人绝非像楚如兰那么简单,她想着便觉得宫闱之中更阴冷恐怖。
兴许是药效平复了疼痛,或是大难不死危机不再,她精松懈,窝着一个翻身便睡了过去。
第一百六十八章 启程南疆
待传唤令下,亦欣早就不见了人,若芸差人取来名册,待精了些便细细的翻阅,从头到尾也没有查到一个叫“亦欣”的,而负责夏暖居事宜的姑姑名叫欣华,早在荣锦桓登基那年便去世了,若在世也是四五十的年纪,绝非她见到的那位“姑姑”。
差点被推入湖、不受恩惠、许美人的死,还有那一掌和利落的身手,这一切似乎都联系了起来、让人不寒而栗。
绯花、秋月两个婢女更是一问三不知,哭着说根本不知道这人不是真的姑姑。
若芸整个都糊涂了、迷茫了,这亦欣在宫中蛰伏已久却只做了点不大不小的事来,意欲何为实在难以揣测,偏偏她出现在帝位交替之乱时,此刻又在打了她一掌后无影无踪。
她又歇了两天,才勉强能下床坐一会儿。荣锦桓到底因毒药一事揪心,把各宫娘娘都给禁了足,说是彻查宫中作乱之人,好在没有为难那日同去过冷宫的林暮烟。只是这一来,想见德妃和莫昭仪询问宫中从前的事便成了泡影。
听说胡舒儿那日清晨开始便疯疯癫癫,现在靠着太医的药整日的昏睡。皇上每天不是金殿便是暖阁,其余时候都呆在乾元宫,夜深宿于另一间卧房,除了匆匆关照她几句便不见人影,更别提去管宫中其他人的死活。
不仅如此,乾元宫照顾她的宫人每天都换一批、每次都不重复,汤药也随着怀轩墨的调整方子每日一换。
她想着缩了缩脖子,开始忧虑起来,她若是活着回到京城指不定还是要困在宫中,即便她是贤妃也挡不住一次又一次的给人使绊子、穿小鞋,倘若不回便拂了荣锦桓的好意,只是帝王心到底几个意思她只觉柳絮在目、纷乱飘忽。
眼下宫中的乱局她毫无头绪,以往种种随着她的死里逃生而渐渐模糊,未来又虚无缥缈。她身子逐渐恢复,正漫无边际的胡想着发呆,有宫人捧着换洗衣物和汤药前来恭候,说是怀王请她移驾。
她看着来人的阵仗。知道是怀王催她出发便不敢怠慢,速速换了那身寻常小姐的衣裳,又喝了汤药上了轿辇。
若芸这回有皇命开路,出宫轻而易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