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今晚庙中的最后赢家。
劫惊雷一一喊过三人名讳,檐外始终没有动静。忽听劫震冷笑一声,铁青的面上犹有不屑,淡然道:“老二,你就是没出息,净是逃避。能把‘天君刀’使到这等地步,兼能练到‘化外藏形’的境界,普天下也只有一人。”
劫惊雷一怔,愕然脱口:“难道……难道会是他?”
“自然是他。冯大!你我同列六绝多年,刀剑并称,却始终缘悭一面,不想初见于此,造化也堪弄人。还是我该称呼你……”劫震冲庙外深浓的夜色一拱手,捋须微笑,眼中却殊无笑意:“‘万胜天君’冯难敌!”
第十一折:过眼亲恩,霜雪蒙尘
檐外之人沉默片刻,缓缓说道:“我倒是对你失望得很,劫震,冯某大好男儿,怎会与你齐名?”语声沙哑,似乎萧索之意还大过了轻蔑。
劫震面色铁青,似想要勉力一笑,僵硬的面颊却不住抽搐,陡然间又仿佛苍老许多。
劫真一扫颓唐,踌躇满志,踏前拱手道:“夜深露重,冯老师兼程赶来,一路辛苦。还请冯老师现身相见,让在下一表谢忱。”
劫震、劫惊雷兄弟对望一眼,面上均有异色。
劫惊雷心中骇然,暗忖:“怎么……冯难敌竟是小畜生请来助拳的?以他年纪阅历,这……这又是如何能够?”
飞檐外的冯难敌始终无语,劫真空自抱拳,不免尴尬,正想提声叫唤,鼻端却嗅到一股甘冽幽甜的玫瑰花香,武瑶姬挨近身畔,白如凝乳剥菱般的小手在背后轻晃两下,示意他不要开口。
她嫣然笑着,眼角的朱砂小痣灵动妩媚,腴润的小腰一扭,径对劫惊雷娇声道:“此间的情况您也见到啦,劫震老儿可说是一败涂地,再无转圜。二爷是聪明人,昔日又对蘼芜宫有恩,瑶姬不忍二爷的身家性命,俱都折在这荒山小庙之中。二爷若肯投降,对我主宣示效忠,我家主人与二爷同享富贵,绝不相弃。”
劫惊雷脸色丕变,正想喝骂,却见文琼妤虚弱一笑,低声道:“师姊,‘贯虹紫电’声名显赫,乃是天底下第一等的铮铮男儿。你故意说出这等挤兑言语,是想逼得二爷出言讨死,好教门外的冯老师杀得心安理得么?”
武瑶姬伎俩被破,转头笑道:“师妹说得什么话来?我是敬佩二爷的豪情义气,诚心诚意邀他共谋大事,偏你忒多心眼儿!”媚目中杀气一现而隐,竟颇森寒。
文琼妤恍若不闻,兀自闭目,软绵绵地倚在商九轻的怀里,微微一笑:“师姊这手欲擒故纵、明邀暗陷的巧计,杀人于笑语之间,果然是‘横江九策’的真传。小妹不才,只有佩服的份。”
“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武瑶姬掩口咯咯笑着,天真中别有一股娇媚,眸光却颇为狠烈,似要将文琼妤撕成碎片。
劫惊雷江湖混老,立时听出了弦外之音:“这文姓的女子是想暗示我:冯难敌虽是来为那小畜生助拳,却未必全听他的号令。我若能激起冯大的侠义之心,那‘天君刀’所向是谁,犹未可知。”
他平生最重义气,虽与兄长不睦,却没料到其行、其心竟如此不堪,自己与他携手多年,不定正是最大的帮凶;胸臆一塞,朝文琼妤拱了拱手,低声道:“文姑娘,劫某多谢你了。有一事须说与你知,当年香山上一场混战,令堂却是死在我的剑下。”
文琼妤娇躯一颤,眼角湿润,仍未睁开美眸,点头低道:“我知道。兵凶战危,死生皆无仇怨,不过是各为其主罢了,二爷毋须挂怀。”
劫惊雷一怔,蓦地仰头大笑,笑声震动屋瓦;猛一回头,厉声道:“老大!
人家是何等胸怀啊!你我当年手染鲜血,造下如许杀孽,有什么面目见人!“笑声惨烈,说不尽的凄凉痛苦。
劫震似是抵受不住,身子一晃,索性闭目不理。
劫惊雷大笑一阵,惨然道:“我自问半生无事不可对人,今日方知自己无意间做错许多事,愧对许多人;我于‘仁义’二字,已然不知所谓,只能凭着一点良知来衡断。”伸手一指劫震,哑声道:“这人虽然不肖,却始终是我的兄长!
我当年已对香山不仁,今日再不能对他不义!现场所有姓劫的,通通要和我返回中京,一个不能少,谁要敢拦阻,便吃我一记‘大战字剑’!“说着踏前一步,须发皆扬!
劫真与武瑶姬都被他的气势所慑,不禁小退半步,但也不过是一瞬而已。
劫真见他神色凄惨、发散形枯,想起二叔从小对自己的种种照拂关爱,几乎有这么一刻想要出声喝止他,却听武瑶姬抢着说:“二爷勿来!识时务者,方是俊杰!”
劫惊雷闻言暴怒,瞠目大喝:“兀那贱人!你懂什么是俊杰!”
武瑶姬拉着劫真往旁边一闪,将盘坐委顿的劫震让了出来,提声娇唤:“我家主人有难,请冯老师搭救!”语声未落,一道匹练刀气已扫进庙门!
劫惊雷早有防备,暗提功力,回身也是一道大战字剑劲挥出,只听“笃!”
的一声闷响,劫惊雷身子一拱,猛然倒撞出去,仰天拖开一条长长血箭,整个人飞撞在劫震身上,两人一齐滚倒在地。
他挣扎爬起,只觉胸腹间热辣辣的如火烧一般,全身提不起半点力气。见劫震倒地呻吟,竟被撞断两枚门牙,伸手一按脉门,赫然发现兄长体内空空如也。
“你……你……”他大惊之下,居然结巴起来:“不是假装的?”
“还……还有半刻,内……内息才能回复!”劫震惨然一笑,咧开满嘴鲜血,枯瘦的手一推他胸口:“快、快走!今日……今日已一败涂地!你等留
命在外,便能保我平安!”
眼神一瞟,此话也是对伏在不远处的侯盛交代。
侯盛翻身跃起,残余的左手掠起铜匣,身形一晃,倏地破窗而出!断臂处的鲜血沿着地面、窗栏一路流出,一条笔直的殷红虚线犹在,人却消失了踪影。
劫震连推弟弟的臂膀,嘶叫:“快走!咳咳,快……快走!”
劫惊雷微一犹豫,从另一侧的破窗翻跃出去,片刻便传来马匹嘶立蹬蹄的声音,想是他掠出营地,夺马而去。
这一下肘腋生变,武瑶姬想也不想,脱口娇唤:“冯老师,请留下劫惊雷之头!”
劫真急忙抢道:“且慢,不是他!”微一转念,转头厉喝:“冯老师!第三刀,请为我杀劫震老儿!”
武瑶姬杏眼圆睁,急唤道:“不行,先杀劫惊雷!”
劫兆还来不及惊叫,又一道凌空刀气扫进庙里,眼看劫震面色白惨,已然闭目等死,蓦地一条红影挣扎跃起,手中执着那半片剖开的青铜鼎身,“噗嗤”一响,刀气削断铜片后破体而出,那人弓身如虾,被余劲带翻了三四个筋斗,颓然倒卧在劫震身前。
“劫军!”“军儿!”劫震、劫兆父子一齐叫喊。
劫军胸口的皮甲、护心镜一分为二,锋锐无匹的刀气透背穿出,鲜血骨碌碌的冒出来,直如涌泉一般,顷刻间便在身下汇成一个不断扩大的血池塘。他目光涣散,定定望着虚空,右手欲抬而不能抬,断断续续道:“父……父亲!孩……儿……护……护卫……不……周,请……请……父……父亲……”末尾‘恕罪’二字终究未能说完,手掌一摊,登时气绝。
劫震血染重袍,面如死灰,整个人像泥塑木雕般动也不动。
劫真不确定他是否隐有后着,目光不敢稍离,扬声道:“冯老师,请为我取劫震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