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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玺书(3)饮玉挥弗鸿蒙散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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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折·饮玉挥弗·鸿蒙散初

2021年4月19日

再怎么赖床,狱龙终究是要醒来的。

比食指略长的异虫抖擞着乌亮甲壳,一动就发出“叽叽叽”的细响,转过萤虾般的怪异脑袋,尖锐的盔首两侧有什么快速闪动了两下,长孙旭本想瞧清楚些,意识却一霎模糊,仿佛跌入了那两点细小的黝黑乌沉,永无止境地向下坠——

少年一惊回神,料不到与它对上“眼”会是这样。

按见从的说法,这尾异虫是浑沌初分之际,神鸟朱雀诞生的副产品。

真假姑且不论,南陵人以羽族自居,朱雀是至高无上的神圣象征,仅诸国之主和诸凤殿的游侠被认为拥有朱雀的血脉,贵不可言。

有趣的是:相对于朱雀的崇高,“龙”在南陵则是最高级的邪恶指涉,带这个字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是坏蛋中的坏蛋,极品反派的同义词,天龙山就是一例。

长孙旭以为“狱龙”忒威猛的名字,该是更邪恶、更可怕的龙型巨兽,谁知不仅体型细小,歪着头眨着无机质眼睛的模样还有点软萌,只希望它不是肉食性的,吃点花花草草就能满足是最好。

苏醒的狱龙绕着他叽叽叽地转了几圈,似是在端详,长孙旭却无法与之对峙,用对视法遏止小虫子发动攻击——据说遭遇猛兽时,转身逃跑反而会诱发它们的捕猎本能,显露出害怕也是。

但见从的药末阻不了爪毒扩散,少年感觉生命正在迅速流失,视界逐渐模糊,直到乌影一闪,裹满白浆的狱龙朝他扑来。

干你不要有洞就来啊!麻痹到合不拢嘴的长孙旭只有一个想死而已。

虽然在狱龙醒时,他就考虑过这个可能性,毕竟虫子钻洞天经地义,张大的嘴巴在它看来说不定就一静月楼,参观下怎么了?但总觉不会这么倒楣……更倒楣的是:狱龙明显是奔着鼻孔来的!合着爬窗更过瘾是吧?你他妈——

一股异样之感钻入鼻腔,非是怪虫贴肉,甚至不是实实在在的触感,就像……就像吸入一股浓烟似;下一霎眼,“实实在在的触感”出现在食道深处,抽搐的腔壁将异物往胃囊里送,长孙旭完全能感觉到包裹在狱龙外壳的厚重白浆,活像咽下一枚煮烂的糯米汤团。

而狱龙的存在感,居然又再度“消失”。

(这、这是怎么回事?)

喉头这一搐,如水车打水般,将溢于唇颚间的白浆源源不绝往肚里送,眨眼工夫吃得七七八八。长孙旭恶心得半死,咂嘴似还有点肉味儿,二话不说正想伏地大呕,才发现身子能动,舌尖也能辨别出味道,就连手脚都慢慢恢复了气力,不用说也知是毒性受到抑制,甚或解了毒也未可知。

背上创口传来一阵难以形容的麻痒刺痛,让人想伸手挠,偏偏他还没恢复到这种地步,咬牙嘶嘶忍耐,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死去活来。

狱龙在干嘛?是正啃着他呢,还是在创口的血肉间钻来钻去玩?

知觉渐复,这片林间炼蛊场的气味果然令人难以忍受。

忽然间,一股似药气非药气、似虫鳞又像兽臭的生猛气味穿破血腥,将人片败血的味道全压下去,树丛里沙沙乱摇声落,爬出一条手臂长的巨型蜈蚣,周身铜灿灿的如披厚甲,外壳上的棱凸错落瞧得人手脚心老发痒;另一头则是条丈余长短、比成年人小腿还粗的赤蛇,一从林间爬出,浓烈的药气便压倒所有余味,粗大的血红龙躯嘶嘶嘶地盘成小丘,鲜黄精亮的蛇眼无比骇人。

两毒遥望,先是威吓似的扭动着并发出慑人声响,相持仅只一霎,齐齐转向长孙旭——没毛病,就该这么倒楣。少年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命运的安排,准备被尽情的摁在地上摩擦。

狱龙无声无息出现在肩膀上,无机质的漆黑小眼眨动着。

蓦地一股热流自丹田内涌现,随着越发畅旺的体内气血疯狂涌出,长孙旭像打了鸡血似的一阵昂颤,总算能撑坐起来,倒爬退到最近的一株大树下,但全身快被什么鼓爆的异样非但没消失,反而隐隐增强,完全看不见歇止的势子。

他在流影城虽没学过武,幼年在鸣珂帝里却有长辈悄悄指点一二,除了术算,也传一门强身健体的养气法,这些年来他始终修习不辍,反正盘膝闭目捏个法诀,剩下的全是经脉脏腑里的事;与其说对武艺有什么野心,更像是某种缅怀童年美好部分的仪式。正因没有套路,毋须对打,日九才能坚持下来。

他既不擅与人拆解应对,手脚笨得很,也讨厌诉诸暴力的处世之道,天生就不是块武人的料子。这点长孙旭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从异人处得授掌法,他也是靠这一点基础来理解吸收、举一反三的,当中似真有点什么联系,能触类旁通。对长孙旭来说,这就是另一道饶富趣味的算题而已,不是打打杀杀用的武功心法。

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走,况且放宽了标准说,他好歹练过十几年的养气功夫,这种内气忽盛鼓爆丹田的状况,十有八九是服食了益功之物所致,若非玉函融成的白浆,就是见从说的狱龙尿了。

奇遇与危机本是一体两面,不能利导真气稳固丹田,吃了这种玩意就等着爆血而死。古往今来武林之中不知有多少想一步登天的蠢蛋,拿着千辛万苦寻来的天材地宝,爽快地把自己送上了西天。

长孙

旭背倚树干支撑身体,勉力盘膝捏诀,运起练熟的帝里心法与体内将出而未出的新力量周旋,先堵后疏,以免脆弱的功体被遽生的澎湃内息胀破,落得吐血而亡。

很快的,心法已规范不住持续增幅的功体,日九周身滚烫,眼珠子仿佛要爆出眼眶,就算白痴都能察觉命悬一线,形势危殆。

长孙旭满不愿惊动远处的三毒对峙,但涌出的沛然真气已逼近肉体所能承受的极限,少年一跃而起掌分两头,左旋右绕一击贯出,打得腰肢粗细的树干猛一震,顶上的扶疏叶盖却未晃摇。

这式“干清坤夷”送出奔腾的内息,击树仅用三四成,余劲连同透入身躯的反震之力,对紊乱的内息起了导正的效果,远比盘坐运功更明显。

长孙旭不假思索,第二式“而旸而雨”、第三式“掷首陴外”接连而出;打到最末一式“既翦既去”时,刚刚好绕树一匝,压力大减,回见满地落叶兀自带绿,却是树干里的水脉被他打得寸寸糜碎如齑粉,以致树冠尽秃。

而另一头的三毒大战就在此际无声爆发。

巨型蜈蚣百足齐动,飞也似的扑向狱龙!约莫食指大小的异虫动也不动,如以不变应万变的武林高手,直到铜色巨蜈钳爪扑落,狱龙才从爪隙间斜斜飞出,眼看就要交错而过,巨蜈忽扭头张口,狠狠咬落,狱龙又以间不容发的差距避开……

以铜色巨蜈的体型,它的动作快得不可思议,灵活不亚于细小的异虫。屡屡躲开的狱龙并没有明显的缠斗优势,如掷骰一般,中与不中都是合理的结果。

电光石火间巨蜈已三度连击,双方的动能耗用将尽,落地间速度明显慢下来。岂料巨蜈的长尾一旋,几乎扫中狱龙,巨颚逮住了疾退的对手,“喀嚓!”狠狠咬住!

分出胜负的一霎,狱龙在巨蜈口里变成了烟。

长孙旭揉揉眼睛。雾化,失形……或从根本上改变了型态,总之披甲异虫在少年眼里,忽然化作一团朦胧氤氲的漆黑烟气,像极了那两枚针尖大的无机质眼里的黝黑虚无,被狠狠闭口的铜色巨蜈吸卷一空。

胜利到手的毒物王者泼喇喇地卷甩长尾,猛然转向一旁的赤蛇,密密颤动的百足令人浑身发毛。

夸耀胜利的雄姿仅维持了一瞬,铜蜈那高高昂起的、利铲似的狰狞巨颚突然不动,长身僵直,贴地的腹底发出红光,映出一尾眼熟的细小虫影,似乎在腔壁里吸啜悬囊一类的器官,铜色巨蜈迅速地衰弱下去,最后一动也不动。

就算是最讨厌蛇虺蚁虫的长孙旭,也知这模样绝对是死透了。

狱龙穿破巨蜈的背甲,浑身沾满和玉函融浆近似的白稠液体,自非蜈蚣之血,而是自狱龙的甲隙间泌出。蜈尸上的破孔一沾到白浆,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快到组织来不及好好成形,堆成结瘤般的凸起。这还是在死体上的效果。

长孙旭觉得老恶心了,原来狱龙竟喂自己吃了一把分泌物!你他妈这是射在我嘴里的意思么?转瞬会意:神话毕竟依据现实编撰出来的谎言,那些关于狱龙可疗肌愈骨、起死回生的传闻,正是来自这个极不讲理的增生效果。

心念微动,反手一摸背门,果然摸到三道棱凸扭曲的肉疤。

好嘛,射嘴里不够,后背位再射一回是罢?你他妈是不是姓耿啊!

辰字号房凑钱让耿照去“满园春”那回,就是长孙旭给出的主意。小闲姑娘几乎是流影城这帮弟子学徒最心仪的理想典型,个个是又馋又高攀不起,哪知道耿照一副老实模样,花一次钱居然射了三次,最后一次还是后入!听得长孙旭气都不打一处来,坚持给起个“耿三炮”的浑名,最后在耿照苦苦哀求下才没付诸实行,勉强能在流影城夹着尾巴做人。

铜色巨蜈眨眼间就没了,赤蛇终于露出一丝畏怯的模样,凭着蛊域毒魁的丰富战斗经验没敢先逃,以免为敌所乘,也算极有灵性。反而狱龙像是用尽了耐性,爬出蜈背闭合破孔后,径直扑向赤蛇,赤蛇发出嘶嘶威吓长颈后仰,巨躯筛子似的发抖;末了自知无幸,忽然一静,恶狠狠地张口咬向敌人!

狱龙再度化烟,自蛇首上的诸孔窍窜入,蛇颔下约莫七八寸处突然大放光明,赤红的光芒透出层层蛇躯肌理,与铜蜈不同的是:赤蛇剧烈地扭动起来,长尾打得林间飞沙走石,似乎极为痛苦;发光的部位里,可见狱龙的影子咬着一枚悬胆似的物事,这点倒与前度相同,片刻之后红光消失,赤蛇巨大的蛇首“砰!”一声侧倒摔地,几乎砸出一枚小坑,放光的那段身躯明显变成了灰白色,表皮龟裂萎缩,然后才又被狱龙白浆那异常的增生能力修补成扭曲可怖的凄惨模样,赤红的身体起伏颤抖,明显被折腾到出气多进气少,求生不得,求死亦不能。

长孙旭忽明白狱龙在干什么了。

它两次所咬住的悬胆模样之物,是毒囊。这尾小虫似乎非常不喜毒质,察觉到毒性便予以“净化”,长孙旭的背门爪伤就是这样被狱龙治好的。它清除掉其他生灵身上的毒素,意欲何为?

少年没想到答案来得如许之快。

赤蛇一颤,又扭动着奋力昂起,沙沙沙地游弋到长孙旭附近,却非是冲少年而来,而是以蛇躯缠住一棵碗口粗细的直硬树干,仿佛要把体内的异虫挤出来也似,直到身躯前半的中段再放红光,狱龙的身影绕着一枚桃状的鼓动物事飞转了一阵,才心满

意足地缠将上去,如觅新巢,动着的影子看起来特别欢快。

——那是……心脏!

红光蓦地大盛,到了有些刺眼的地步,炽亮当中已不见异虫形影,蛇心却一霎暴胀起来,咚咚咚的鼓动声宛若擂鼓,震得长孙旭鼓膜疼痛。忽闻“喀喇喇”的刺耳碎裂声,竟是自蛇躯所缠的那棵树迸出,木屑猛然喷溅着,令人怵目惊心。

赤蛇不再挣扎乱扭,看着像神力大增,但被狱龙寄生的心脏连外部的长孙旭都看得出极其不妙,鼓动的声响、频率乃至劲道无不急遽攀升,原本鲜黄色的邪恶蛇眼如今迸出红光,赤蛇张嘴吐信的模样仿佛沉醉于体内无尽的力量,朝一旁的长孙旭转过狞恶蛇首,露出睥睨猎物般、既轻蔑又残忍的“表情”——长孙旭没想过会在一条鳞虫的脑袋上瞧见这等模样。

树干啪啦劲响间,原本笔直的线条已然错折开来,绞紧的赤蛇摇摇晃晃,正欲朝下一个试刀的猎物——长孙旭——扑来,“砰”的一声巨响,蛇心连同大半截的身躯突然炸开,漫天腥臭血肉扑簌簌坠下。

一簇黑烟自虚无中凝结成形,狱龙静立于无数碎骨肉糜间,瞧着像是十分失落似的。

“净化”、筑巢、栖息……剥去了神话传说里高大上的魔物形象,狱龙同其他的飞禽走兽并无不同,灵性云云不过是出于人的想像,万物维持自身存在的驱力,其实简单到近乎粗暴。或许只有人不一样。

赤蛇是经人喂养、在炼蛊地培育出来的强悍异种,若连它的心脏都承受不了狱龙,脆弱的人体就更不消说。

狱龙是不会放过自己的,长孙旭心想。无关善恶,甚至无关好恶,这是它的本能,是造化生就出这般习性,如日升月落般理所当然。

小虫向他爬过来,跃起的瞬间化作烟雾,长孙旭不以为自己比铜蜈赤蛇更有机会,却不能坐以待毙,凭他的破烂身手闪是闪不过的,既然白浆在体内搞出真气失控,索性原汤化原食,猛朝它打出一式“干清坤夷”!

掌劲所至,半空中的披甲小虫转了个方向,斜里横跳开来,长孙旭连声“好”都来不及喊出,一抹黑气已从耳洞、鼻端,或许还有眼里钻入,他像被浓烟呛着了似的踉跄后退,连背门撞上树干都没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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