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是心死如枯木,那年端午第一次见,那双眼睛只不过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她心头咯噔一声,顷刻就活泉般热起来。
那是男人在打量女人,不管有没有穿衣裳,有所“求”对上“应”,就好像……他们是一类人似的。
偷情是快活的,但人的欲望也是无穷的,是一潭越陷越深的泥坑,她还是不能逼死自己,迟早要抽身出来。
“娘没有掉金豆豆。”杜若收回泪,搂紧怀中的孩子,柔声道,“昨夜给蔻蔻缝衣裳,眼睛疼呢,蔻蔻帮娘亲吹吹。”
蔻蔻嘟起小嘴巴:“呼,呼,呼……”
她有个自己的孩子,这孩子,承载了她所有的感情。
杜若将庙里求来的平安锁挂在蔻蔻脖子上,亲了亲孩子的额头:“蔻蔻真乖,娘最喜欢蔻蔻了。”
庙里素斋做得精致,况夫人搂着宁宁在怀里,先动筷往儿女媳妇碗里挟菜,脸上笑眯眯:“许久不回江都来,这素斋真是想了又想,金陵再怎么好,要我说,吃食上也不如江都。”
况夫人日子过得顺畅,这几年身上也多了些福气,圆圆的脸不见苍老,满意看着苗儿和况学,落在苗儿的肚子上,再看看小女儿巧儿身上,忍不住埋怨:“你这孩子,既然是回了家里,又是出门,就不能好好装扮一番,用些头钗珠花,怎么还穿着这身衣衫,谁能看出是个女儿家来?”
“娘!”巧儿皱眉,“这样干活利索,我下午还跟着大哥出门呢。”
巧儿也快双十年岁了,寻常女子这个岁数,真是急哄哄紧着出嫁的,奈何她两个哥哥见她有些天赋,她又有十分志气,送到金陵叫什么营造司,机缘巧合也拜了个管测老师傅,她真是乐不思蜀,在书室里从早能呆到深夜,也不装扮也不穿女衫,整日穿着男袍扮个少年郎。
说起来有些离经叛道,可是谁家女儿有这样大的出息,每月里还能拿一份官银,也不比在家相夫教子的差,况夫人心头到底还是自豪的,就再放任她两年。
“在外头我管不着你,在家见客、出门见人,你可紧着给我收拾出个模样来。”
况夫人说完女儿,又一筷子挟到薛雪珠碗中:“现在家里管在你手里,最辛苦不过,我这一回来,看着家里,不知有多高兴。”
大儿媳真是样样都好,心细又孝顺懂礼,况夫人带着巧儿在金陵,每隔些日子薛雪珠都要劳人捎衣物吃食书信过来,家里远近亲戚都是照应得周全,回家一看,处处都是井井有条丝毫不差,街坊也是夸赞不已,只是可惜,肚子一直没消息。
薛雪珠微微一笑,谢过婆母,也挟了一筷子送到况苑碗里:“相公吃菜。”
况苑回过来,也没有说话,微微颔首:“多谢。”
他们夫妻在人前,话一直不多,如今更是寡言少语,况苑在家时日少,连着在外院书房歇了好几个月,况夫人回家才搬回自己房中来,夫妻和卧,有时镇日都没有一句言语。
年节热闹,金陵施家冷冷清清,孙翁老回乡过年,跟施少连告了假,施少连难得在家露面,宝月近前来奉茶,施少连又瞥见她那副眼巴巴又无精打采的模样。
他心里不痛快,也不许身边人好过。
宝月是惯怕施少连的,又近身服侍了他四年,虽然他在家时日不算多,能躲躲懒,但只要在家,总没她的好日子过,不是听他的冷嘲热讽就是看他阴沉沉的眼,后来还要应付芳儿,如今知道甜酿回来了,更是心头煎熬,一门心思只想脱离苦海。
她偷偷去杨宅看过,那间宅子还是空荡荡的,压根没有人住,谁知道大哥儿把二小姐藏到哪里去了。
“她早就不要你了。”施少连慢条斯理道,“走的时候没想把你带走,现在也不要你伺候,如今我也不在家中,要你有什么用,倒不如把你发卖出去……”
宝月腿软,含着泪跪在他身边:“求大哥儿放过奴婢。”
他嘴角含着冷笑:“你再摆出这副模样,就去后院服侍蓝氏。”
芳儿知道施少连回家,却没有上前头来陪坐,自打知道甜酿跟着施少连到金陵后,她心里就砌着一堵厚厚的墙,堵得心头透不过气来。
没有人知道,她这两年过的是什么日子。
施少连若在家中待客,贵客有意,她就被当成侍妾去伺候枕席,第二日一早总有一碗避子汤送来,他却往天香阁中厮混过夜,她一心对他,但在他心中,却比如天香阁的花娘,甚至连天香阁的花娘都不如。
她总要知道,甜酿的日子会不会比她好过?
寒冬腊月的天香阁里热闹无比,年节里更是不分昼夜,一派歌舞升平。
甜酿只不过在施少连屋内连着过了一两夜,天香阁暗地里已经掀起了波澜,话里话外聊的都是她。
施少连在外人面前并不宠她,有时花娘们在旁陪伺候,甜酿若在,也是隔着远远的,守着小炉替众人温酒,花娘们勾着她近前来敬酒说话,施少连面上甚是冷淡,接过她手中的酒盏,转手递给旁的花娘:“乏善可陈。”
花娘们都簇拥着,个个闪着一双媚眼,指望甜酿说几句,多打探打探两人玄机,甜酿见他散漫无心,默默坐在他身边。
坐得久了,听见他淡声道:“过来。”
甜酿窝进他的怀里,他身上的气味复杂,却并不难闻,有一点茶香底蕴在,那些混沌的气息在内敛,变成了他眉心的一点风流。
施少连空时也会听楼里的花娘闲聊说话,哪里的商客出手阔绰,哪府的公子清客最混账,人生百态在花娘嘴里,倒有一种异的观感。
他漫不经心把玩着怀中人的脸腮,轻嗯回应花娘的话,懒洋洋将身体倚在她肩头。
床笫之间,甜酿已经彻底放弃甘愿或不甘愿的想法,不是伺候他,就是伺候别的男人,这是什么地方,身边都是什么人,她比谁都清楚。
纵情声色的地方,何必在身体上折磨自己,他喜欢,那就给他。
情浓时,她明眸半开,玉体全偎,款摆柳腰,不自觉的跟随着他。
施少连也有所察觉,两人已不用青玉膏,只要指尖稍加撩拨,溪水潺潺,慢慢也有回应,若是疼了,也会皱着秀眉嘟囔一声,情潮所至,紧紧缠着他,眉目艳丽无比,色十分醉人。
算是床上火热,床下冰冷,夜里两人说的几句话,比一整日的话还要多些。
施少连冷眼看她的恬静睡颜,捏了捏眉心,起身下床,倚在窗边看河景。
罗帐半掩,露出女子一点雪白玲珑的身躯,一把黑鸦鸦的秀发,她身上的每一寸肌骨他都烂熟于心。
这个小狐狸狡猾又固执,还有几分骨气,他被她咬得最深的那一口,只要她伸出小舌头舔一舔,他就能松开掐住她的脖颈。
要剔除野性,要么把狐狸锁进笼子,要么养熟她。
狐狸怎么可能养得熟?
天香阁多有被人梳笼的花娘,给足了银两,这段日子只服侍一人,若是花娘另偷偷待客,被发觉了,打打摔摔闹起事来也是不安宁,潘妈妈面上管束着人,暗地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对甜酿可是不一般的体贴心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