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落这才知晓,陛下将这事同祖母和母亲知会过了。
她安抚了一下娘亲,想了想说,“寻常人定了亲反悔是不能的,可陛下让我写要求,还准我随时反悔——签字画押一个都不少,您二位放心吧。”
容夫人却高兴不起来,“两个人成婚,最紧要的是互相疼惜,陛下能全心为什么考量,自是再好不过的,只是娘亲不知你自己的心意。”
星落仰在自家祖母的怀里,“喜欢还是喜欢的,可往后的事儿谁说的准呢!三年后再看。”
容夫人觉得女儿心太大,担忧道:“还未成婚便想着反悔,这样娘亲怎么能放得下……”
薛老夫人却极为赞同,“陛下愿意由着糖墩儿来,糖墩儿也赞成这样的婚约,咱们应长辈的,何必插手——”
当夜宴席过罢,宾客尽欢,到得第五日上,正是八月初六,天子亲率朝臣祭祀天坛,由礼部祝祷天地,以示告慰。
至此,民间议论纷纷,虽陛下并未昭告天下,将要迎娶哪一家的千金闺秀,但其后安国公府天使常常上门,又有坤极军指挥使常常登门。
安国公府六姑娘黎星落不日将入主中宫,这显然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而随之而来的,却仍是那传了一千遍的谣言甚嚣尘上:六姑娘娇纵蛮横,人品脾性恶劣,同那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不相配。
紫禁城中,天子坐在那一副江山如画图之下,倏地合上手中的奏疏,眼清冷。
“朕便许她娇纵无边,又何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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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终得圆满
话虽这么说, 事情还是要做。
皇帝沉吟片刻,传骁毅卫指挥使杜南风御前听旨。
杜南风为陛下办事,才从中原回来, 这会儿宫里来人传他了,倒省了他递牌子,遂拾掇了一番,就往宫里去了。
这时辰宫里各处都下了钥,陛下正坐在龙案前小憩, 殿顶高悬的宫灯, 柔和地照着陛下紧闭的眼眉,乌沉沉的眼睫垂下来, 那乌浓愈发衬的他面色净白如润玉。
杜南风伏地下拜,久久不闻陛下回应, 阮英静悄悄地走过来,俯身悄声道:“陛下连续召见了六位臣工, 一直到这会儿还没歇下……”
杜南风并不意外, 谢了声阮总管。
他幼年时就做陛下伴读, 自是知晓陛下的脾性,这便静静等候。好在陛下不过小憩一刻钟, 便睁开了眼睛,见杜南风已然等候在此, 这便点头示意,问起中原之事来。
“朕交待你的事,可有结果?”
杜南风最是利落谨慎不过,躬身回话。
“臣近来遣人同皇后娘娘府上的小吏刑铨一道, 走遍了许昌、新密、登封等地, 为千丈崖上的女童们寻家。截至今日, 已有二十六名女婴童找着了家人,其中有一位名叫窦淮叶的女娃娃,其父乃是平庆三年的殿试榜眼窦执瑞,如今任职国子监司业,因著书良多而在士子间颇有声名。窦淮叶一向在老家许昌随祖母与母亲过活,自她被拐后,祖母和母亲相继病倒,如今能将孩子找回来,正宽慰了窦司业一家。”
皇帝闻言点了点头,赞了一声好。
杜南风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大多能找到家的,都是被拐卖的。例如其间有一位女娃娃叫潘盈的,她家里虽是屠户,但父母爱甚,将她送回了家,一家子跪地感谢,据说那潘屠户还宰了一头猪,请刑铨他们吃酒。”
“还有位叫邓芳丛的,其父乃是帝京府里的一名从五品通判,她自幼随着双目失明的姥娘在老家,靠着乃父寄回来的银钱过活,这回能把娃娃送回去,她姥娘当即就哭了,说是要将孩子送到帝京她父亲这里来……”
“但凡能找着家的,不管贫富,皆是忠厚人家。可余下的那些女婴童,大多都是被家人遗弃,有点良心的,遗弃在婴儿塔,丧尽天良的,就卖到了牙行……”
杜南风说到最后一段儿时,已然有些唏嘘,他如今也有二十三岁,家中一儿一女。他待儿子严苛,对女儿却爱如眼珠,实在难以想象有人竟会抛弃自己的亲生骨肉。
皇帝的眼里有些悲悯。
上回在白虎峡的黎家别业,他同星落、裴世仙、小尼师静真一道儿长谈,从头至尾地,了解了这三个小姑娘所做的事,也知道了那百来个女婴童的来历。
大梁的梁国大长公主曾设立天下养幼院,接纳女婴童,他如今又设立了天下慈恩局,目下看来,也不过只能解国中女婴童一时困厄罢了,如何能长久恒之,尚需解决。
他站起身,在殿中慢慢踱步,袍角走出来一片清冽。
“家境贫苦并不是遗弃女儿的理由——如何男儿养的起,竟养不起女儿了?说到底还是重男轻女。”
“千百年来,书是男子编写,规矩乃是男子制定,各行各业全由男子所把持,无一处不在打压女儿,才使得国中遗弃女婴童成风。朕非圣贤,无力在顷刻间改变国人之思潮,只能春风化雨、徐徐图之。”
陛下的声线若金玉之声,盘旋在这深夜的紫宸殿,杜南风听着陛下之言,只觉陛下思虑的极是。
皇帝说罢,顿住了脚步,袍角翩跹往龙案前坐了,接着执笔,洋洋洒洒写下了长篇圣令。
阮英在侧侍候笔墨,待陛下搁笔,令他一观,倒有几分惊涛拍岸的冲击感。
陛下的这篇圣意,其一便是严查国中牙行、妓馆等处,其二将九州各地的婴儿塔收归国有,由天下慈恩局按日巡查。
其三则是允女子经商、自立门户、家中有独女者可继承遗产,免叫同族侵占,有法可依。
其四便是开女科,同文试、武试一般,设立女试,中举者可在各州府、乃至朝中为官。
最后一则想来是陛下私心了,也正是这一条令阮英的心怦怦乱跳。
“……中宫之嫡长,不论男女,封为东宫。”他喃喃念着。
陛下嗯了声,“朕同皇后的第一个孩子,当为储君。”他说罢,却有点儿发虚,清咳了一声,又补充了一句,“当然,这还得问问皇后,谁知道她同意不同意呢……”
杜南风静听圣训,只觉得陛下惊世之才,可这样一封圣意恐怕要掀起轩然大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