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叹了口气,不欲再多说。
娜仁心里咂摸着这句话,总觉着味道不对,不过见清梨倚在那里仿佛出了,便也没多问,只对她道:“我还要去慈宁宫一趟,你歇着吧。皇后打发兰嬷嬷让她寻空看看你,你掐着时间最好回去等着。”
清梨一个鲤鱼打挺从炕上起来,疼的“嘶——”了一声,却也顾不得,只嗔娜仁道:“你不早于我说。让皇后知道了,咱们两个闲人凑在一起吃吃喝喝,她心里是什么滋味?”
娜仁轻笑着摇摇头,再度系上披风扣子,却往慈宁宫去了。
此时天光正好,然而出了御花园那一桩事,慈宁宫花园里那一席也散了。
收在正殿门口的却是福安,见娜仁来了便笑道:“老祖宗料定了您要过来,特让奴才在这候着您。老祖宗在佛堂里念经呢,您快过去吧。”
又道:“新贡上的明前龙井茶,奴才沏一碗与您。”
娜仁对她略一颔首,抬步往佛堂去了。
佛堂里木鱼一声接着一声地响着,闷闷地,像是敲在了娜仁心口上。
“来了?”太皇太后听见脚步声,也没回头,随意道:“自己坐下。”
娜仁便寻了个蒲团,也不见外,脱了鞋盘腿坐下,将今日的事情说与太皇太后,又道:“您说那张氏……”
“有贼心没贼胆,一次没成,下一回便瑟缩了,马佳氏那一摔,或许真是意外。”太皇太后道:“不过皇后那火气倒是歪打正着地发对了,正好敲打敲打那个不安分的,免得日后,她再出什么幺蛾子。这一回是马佳氏福大命大,下一回呢?再有动她这样歪心思的,防不胜防。”
娜仁低声道:“您说得对。只是……佛拉娜若是知道了,只怕又是一场事端。”
太皇太后扭头看她一眼,笑了:“这还是我养大的孩子吗?这点心思都想不到。”
“我知道,纳喇氏定会与佛拉娜说,我只是觉得,佛拉娜若是真闹出来,只怕对她不好。”娜仁如实道。
太皇太后叹道:“傻孩子,马佳氏也是在宫里历练了好几年的,能连这个都不知道?我看啊,宫里最天真的就是你这个傻丫头了!”
“且看着吧——”太皇太后缓缓道:“这宫里啊,是安静不下去了。”
这一声落地,娜仁心里倏地一下,仿佛也标志着,康熙前期宫中几年的安稳,就此终结。
第33章
清明的一场闹剧最后以张氏禁足,御花园负责清扫那一片地面的宫人各扣了两月钱粮告终。
佛拉娜从此开始了漫长的卧床安胎生涯,纳喇氏与她同属东六宫,过去的频繁,或陪她针线女红、说话解闷。
佛拉娜对她满口赞誉,偶尔提起张氏时眉宇间浮现的厌恶便让娜仁心中了然。
然而她偶尔也会微微有些感慨:到底不同从前了啊。
她没有直接告诉佛拉娜张氏之事,一来虽有纳喇氏定然抢先一步与佛拉娜卖个好,二来也是为了清梨。佛拉娜与纳喇氏关系处得平淡,自然不会多在意纳喇氏在皇后面前的隐瞒,然而人素来是对熟悉的人更为苛责,若是佛拉娜知道清梨那日也看到了张氏伸脚绊她,心中对清梨定然存有三分介怀。
娜仁也因此,将这件隐瞒下来。
或许也不算隐瞒,因为佛拉娜必定会知道,只是不是从她的口中罢了。
而佛拉娜没有告诉她,她心里多少也有点准备——她与佛拉娜的关系虽好,不过是因为当日宫中只有她们二人年龄相仿,佛拉娜心思温柔细腻,她不爱在小处计较,二人自然投机。
而世间万事万物不患寡而患不均,说到底如今都是宫妃,娜仁每月所得赏赐便在佛拉娜三倍之数。从前宫中待年还是闺中女儿身份,娜仁是为太皇太后的内侄女,便不一样。如今二人同为宫妃,虽有位次之别,到底都在皇后之下,是为妃妾,她心中自然略有不平之处。
但说到底都是感情没有真正亲近到那个份上,佛拉娜心中虽有娜仁,但这一二年里,她与皇后走得愈发近了,娜仁与昭妃、清梨同住西六宫,素日走动频繁,自然有一个‘亲疏’之别。
而佛拉娜那敏感纤细的心思,在皇后面前还不算什么,与娜仁却是打小一块长过一二岁的,心里不知不觉视为一样的人,有一份‘亲近’的同时,更不免对放心的人‘要求’更多。
这是无可避免的,娜仁心里明白,也没多纠结什么,不过一样地相处着,照旧说笑玩闹,一如从前。
或者一开始,她也没有全然将佛拉娜视为至交。
太皇太后有一句话说的不错,她骨子里的清高自负从没消失过,只是她比这些小丫头多活了许多年,人间烟火给她身上染上平易近人,基层里摸爬滚打,让她没有真养出桀骜孤高的性子。
但真正能让她看上眼的东西或事却太少。
而她与清梨与昭妃走得近,一是喜欢她们的性子,二是素日有投机之处,三来她们年纪虽也没长到哪里去,却都眼界开阔,与她们相处,她不必如与佛拉娜一般小心两分。
性格也难免有相近的地方,彼此间一个眼便能知道所思所想,无需躲过揣摩。
这便是顶顶的好处了。
这日下晌,打皇后宫里回来,娜仁在暖阁暗间临北窗的榻上坐了,推开糊了翡翠纱的窗子向外看,将此中关节思索透彻,不由微微叹了口气。
正逢岂蕙手捧着东西从外头进来,她回头一看,问:“什么东西让你巴巴地捧着?”
“是一个两层的匣子,上头一层是南红玛瑙珠,下头一层是东海明珠,外头还有两匹云锦、两匹蜀锦并六卷杭罗,都是地方新进上的,皇上便赐了过来。”
岂蕙将东西拿进来也有让娜仁看一眼的意思,此时嵌螺钿的红漆匣子摆在娜仁手边的几上,打开与她,自走到次间炕柜旁从中抓了两三把锞子用大小荷包分装好,还额外往最大的那个荷包里塞了两颗圆滚滚的珍珠,也是从炕柜里的一个巴掌大匣子里拿的。
娜仁知道炕柜里那一大一小两盒子还有一个竹编的萝是琼枝放赏宫人的散钱的,多是些零散铜板、宫中造的金银锞子,匣子里的珍珠只赏要紧的人,各个等级各有不同,岂蕙没抓散钱,说明来的没有小角色。
她这样想着,便闲问一嘴:“都谁来了?”
“清宁宫的梁公公带着两个小太监亲自过来的,唐百招待着呢。”岂蕙见娜仁要问,又添了一句:“也斟了茶,梁公公说这会您多半迷瞪着呢,便没进来打扰,没成想您竟醒着,传他进来不?”
这是真话,按照娜仁的习惯,出门一回,除非宫内有客打扰,否则她回来必定找个地方歪着调息一会,就当休息了。
因为她歪着这种懒洋洋的习惯,从来没有人认为她是在做正经事。
可真是令人心生哀痛。
既然她醒着,梁九功自然带人进来请安。娜仁对他态度还是很随意地,叫了起,看了看那两个小太监,道:“这两个倒是眼生,你新收的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