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喂,奴才自己个还没学会办事儿呢,收徒弟可不折煞奴才了?不过瞧他们机灵,带出来见见世面罢了。”梁九功也笑吟吟地,道:“也是您许久没往清宁宫去,这两个正是今春选进清宁宫的。”
说着,又叫那两个小太监向娜仁磕头,娜仁忙叫起,好笑道:“你这样郑重其事,倒是我的荷包省不了。岂蕙,给他们一人抓一把新打的锞子。”
二人连忙在梁九功的示意下谢过,娜仁随口笑道:“你也有了合心的人带在身边办事,倒是岂蕙,如今还抱怨琼枝没给她盯着,找一个合心的给她帮一手,至今还一个人忙活针线上的事儿。”
梁九功便道:“她要找人手还不容易,与内务府知会一声,多少伶俐的丫头挤破了头想往永寿宫来呢。慧妃主您好性儿,满宫里有几个比您还好伺候的主儿?”
“她要自己找合眼缘的,随她吧,我是管不了她们了。”娜仁随意撇撇嘴,又道:“你来了正好,下午闲来无事做的茶糕,本也预备送去清宁宫给皇上做宵夜的,你来了,就一处带回去吧。”
梁九功也不见外,笑道:“前儿皇上还说您这里兑的槐花蜜好,小茶房预备的不是味,奴才斗胆,想向您讨一罐子。”
“倒是轻飘飘的,我自己才制了多少。”虽如此说,娜仁还是笑了,招手让豆蔻近前来,问:“你梁公公说的话,听明白了吗?”
豆蔻一欠身,笑盈盈道:“奴才这就去预备。”
梁九功知道娜仁这边茶水上的东西如今多半是豆蔻预备,连忙起身谢过。
得了巴掌大一罐子槐花蜜,他也不假于他人之手,珍而重之地收到红萝小提盒里,娜仁好笑道:“多金贵的东西,至于吗?”
“皇上近日上火,嘴角起了那么大一燎泡——”梁九功猛地住嘴,讪讪一笑,看着娜仁。
娜仁心一沉,多少知道是因为前朝的事儿,叹了口气,摆摆手道:“去吧,让御膳房做些败火的汤水喝没有?”
“也备了,太医院也开了药膳方,只是皇上不大喜欢,嫌味苦。”梁九功如实道。
太医院开的药膳方,注重一个‘药’字,当然没有好喝的道理。
娜仁等梁九功走了,坐在那里半晌,心里不太是滋味。
人家的穿越女主恨不得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迎着雷飞升,脚踩权臣拳打皇帝打天下立政权不在话下,最次也要成为扶持帝王的人。
她呢?说实话,穿越一场,别的没学会,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倒是越来越厉害了。
此时看着康熙如此为前朝的事心急,虽然知道日后他总会大权独揽,当下她心里也不是滋味。
没多久之前还在心里用‘亲疏’之论开导了自己一番,到了当下,她又得说康熙这个她看着长大的小不点是不一样的。
你能想象,一位正是母爱泛滥的年纪的女性对刚遇见的时候年纪还小,说话都奶声奶气的小朋友会是什么样的心理吗?
就是母爱爆棚。
何况还是打小就朝夕相处,这么多年下来,她照顾康熙几乎已经成为习惯,康熙对她也是亲近中稍带着依赖,不多,只能说是这些年深宫生活留下的印记。
虽然现在俩人身份上的关系也挺乱的……但娜仁可以说,她虽然有先入为主的印象,但更多的时候还是没当康熙是皇帝,就像康熙也从没当她是妃子。
即使身份变幻,相处也还是如幼年时一般自在。
盖因心中坦荡想得开。
娜仁左思右想,最后还是亲自挽袖子下厨煲了一锅绿豆百合粥,这个时节吃这个的不多,多是盛夏准备,宫里吃东西讲究应时,故而御膳房不备这个也是情有可原。
娜仁就不讲究那么多了,下火里东西这个味道好,当然就备这个,不然还煲菊花黄连汤不成吗?倒是下火了,也不是汤水,是药了!
娜仁对此深恶痛绝,揉米粉的动作都开始愤愤咬牙,十分用力。
星璇在旁心疼她的案板,嘴里嘟嘟囔囔地道:“我案板前儿刚换的呀!主儿您这多少年不下厨一次,怎么一下厨就像是要把厨房拆了一样呢?这米粉面这么揉也不成啊……就和开了入笼屉蒸,松松散散地才好吃呢……”
琼枝在旁瞧着眼睛疼,上来拉住娜仁,低声哄道:“快别在这撒气了,让星璇来坐,她手也快,左右粥都上锅了,正经还有一会子熬的呢。若要制松糕,您这面也不成了,让星璇再揉一份,与菊花碎一起入锅蒸,正省了一份材料。”
好歹娜仁被拦下了,星璇悄悄松了口气,快手快脚又舀了米粉出来掺水糅合,又有菊花干品与槐花碎倒里头入锅同蒸,调味用的是蜂蜜,带出淡淡的甜滋味来,松软香甜,就着粥又好吃。
娜仁刚才想到菊花黄连汤那味,心里正愤慨着,小点心出锅忍不住就掰了块送进嘴里,琼枝瞧着无奈,等星璇反应过来的时候那糕已经被娜仁掰得形状十分怪了,只能拿着刀划着改了改,切成一小角一小角的,用个白瓷碟子盛了,换掉原本预备的笼屉,用一个小食萝装了。
饶是如此,她看着娜仁亮晶晶的眼睛,低叹一声,道:“您可别伸手了,往日也没见您喜欢这个。若是想吃,奴才再蒸一笼就是了。”
娜仁遗憾地看着小食萝:“……我觉得你再一笼,味道未必比得过这一笼。”
星璇忍不住白了她一眼,低头继续忙活手上的活计。
往清宁宫去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主要是熬粥废了些时候,就这,入口了人老人家还念叨不如往日文火慢炖出来方好。
娜仁锤死他的心都有了,手指头按得嘎嘣作响,康熙看了眼如同被点燃的母暴龙一般的阿姐,低头默默喝粥。
虽如此说,看他憔悴的模样,娜仁心里也怪难受的,等他喝完了粥,吃空了点心,眼见着连就粥的酱菜都扫空了,娜仁才微微叹道:“若是你喜欢,我便日日让人做了送了来也无妨,并不麻烦什么,只怕你食不下咽,人消瘦也罢,太医院先要掉脑袋了。若是你真吃不下御膳房的东西,叫老祖宗知道了,又是一通火。怪他们差事做得不好。”
“并非御膳房做得不好,他们也尽心,只是阿姐预备的东西总是另一种风味,让朕时常想起当年……在慈和皇太后膝下承欢的日子。”康熙默然半晌,道。
梁九功在旁听着,一面命人点乌梅卤子陈皮消食茶来,一面满是心疼地看了他一眼。
进来送东西的其勒莫格嘴角微微抽搐,情怪异地看着康熙与娜仁,满脸写着——您老有病吧。
又酸溜溜地看了看娜仁——这是我妹妹!
娜仁对这个哥哥心里想什么清清楚楚,瞪他一眼,问:“什么东西?”
“索大人府里送上来的,似是——一碟白萝卜糕。”其勒莫格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将东西毕恭毕敬地奉上了。
娜仁疑惑道:“这个时节,萝卜也不好了,巴巴地命人送东西,就送一碟子白萝卜糕?”
康熙却沉吟半晌,叹道:“索大人这是给朕下火的,也告诉朕——要忍。鳌拜专权,矫旨冒杀朝臣,遏必隆懦弱无能奉承鳌拜,苏克萨哈与鳌拜在朝堂上破口大骂……都总有朕出头的一日。白萝卜久经风霜,若得良方能储藏一冬而不坏,冬日便是百姓餐桌上不可或缺的一样,也是少有的时蔬。而朕——若能静下心磨一剑,总有当权之日。索老大人用心良苦啊。”
娜仁见他面带感慨之色,插科打诨道:“也是苦了老大人了,好不容易行个贿,送这东西,只怕还要被家里人好一通埋怨。”
“这在寻常百姓家也是只有过年能吃上的难得吃食了。”康熙摇摇头,叹道:“老大人的良苦用心,朕感怀于心。”
娜仁不欲与他多说朝堂上那些事,只能告诉他:“无论怎样,我信你不会输。”没等康熙反应过来,便先笑着打趣道:“清明那日在佛拉娜宫里,雀枝给她熬了一碗红糖鸡蛋水,皇后好一番说道,也道是寻常百姓家难得的,今儿一看,倒是你们两个夫妻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