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子原话被噎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谢行俭直白的指责,羞辱着吴子原额头青筋爆起,此刻也不维持君子形象了,上前揪住谢行俭的衣襟。
大怒道,“你什么意思!”
吴子原个头比谢行俭稍微矮一些,拽拉谢行俭衣领时,脚还要往上踮一踮。
这样一来,谢行俭丝毫感受不到被锁喉的痛苦,反倒是吴子原,一个大男人踮着脚,滑稽的厉害。
动静很大,周围人得注意力立马被吸引过来。
吴子原不想闹大事情,瞬间松开手,若叫大家知道谢行俭就是他们手中考集的出题者,他就算是长千张嘴也讨不到好话。
然而,吴子原越不想看到什么,谢行俭偏要做给吴子原看。
趁着吴子原想偷溜离开时,谢行俭眼珠子一转,拉住吴子原。
“吴兄不是说,来恭贺小弟的吗,怎么才来就要走?”
谢行俭故意抬高声音,罗家书肆门口人多,他一张嘴,好些人看过来,尤其是那些还在排队没买上考集的人。
这些人守在罗家书肆门口半天了,早已等的不耐烦,好不容易听到冲突声,正好过来凑凑热闹,好转化一下排队带来的焦虑感。
谢行俭察觉到十几双视线投射过来,不由嘴角抽了抽。
他之前在雁平就说过,最爱八卦的,也许非每日聚集在村头说东说西的妇人,反而是那些看似寡言少语的男人们,才是追逐八卦的中心人物。
比如说他爹,他大哥。
每回他从县学回去,两个大男人就将他堵在房间里,东打听西打听,他一说起县学哪位同窗的趣事,两人就捂着嘴笑的贼兮兮。
他还记得府城地动前,他爹和赵广慎他爹当着他的面,一个劲的调侃他以后的婚事,啧啧啧,他到现在还记得他爹和赵叔两人嗑瓜子八卦的滑稽模样。
也不知他爹现在收到他寄回家的书信,会有何反应?
他上个月就将他跟罗棠笙的事一并写在家书里了,想必这会子,书信已经到了雁平吧。
谢行俭想象不到他爹娘若是知道他要给他们娶回一个娇滴滴的大小姐,会是什么表情?
按照他爹娘的性子,应该会热泪满眶大哭他开窍啥的,过分点的怕是会开祠堂跪谢祖宗保佑等等。
谢行俭不敢相信,真的到他成亲那天,他爹娘该乐成什么样。
嘿嘿嘿,不止他爹娘乐,他也蛮期待两年后的光景……
“行俭兄!”
宋由美扇子磕头,无奈的踹了一下满脸春意阑珊的谢行俭,低声道,“想什么呢!”
谢行俭猛地回,见面前吴子原被他扯的脸色发青,他讪讪的松手。
“吴兄对不住了!”
谢行俭敛起情绪,垂着脑袋对吴子原低语一声,“我不想与吴兄交恶,只吴兄亲自送上门来,我难道会轻易放吴兄走?”
吴子原嘴唇轻颤,同样压低嗓音,“你想怎样!”
围观的书客们见谢行俭和吴子原突然窃窃私语起来,他们不仅不走开,还如无其事的竖起耳朵偷听,有些放肆的,直接上前,却被吴子原一个狠厉的眼斥退。
谢行俭笑了笑,脸色古怪,问吴子原,“刚才由美兄说的话并非胡编乱造,吴兄比谁都清楚,清风书肆原来的考集是由我,还有我其他两位同窗好友一同写的。”
吴子原色有些不安,正要说话,谢行俭却抢着开口,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道,“清风书肆想签谁出书,我管不着,我也不想管,现在的清风书肆考集谁出我也不在乎。”
谢行俭轻笑,“我在乎的是,那些不知情的人当着吴兄的面,谈及雁平的考集时,为何吴兄不帮小弟言语一二呢?而是任由大家误会雁平的考集是你出的呢?”
吴子原被谢行俭温言温语质问的额头直冒冷汗,双脚下意识的往后倒退。
周围的人都是人精,光看吴子原变脸就猜到有问题,有些胆大的还将手放在耳后,只恨谢行俭声音不能大些,好叫他们也听上一耳朵。
谢行俭不想逼吴子原太紧。
他深知吴子原心机重,倘若他当着众人的面揭穿吴子原的真面目,想必吴子原定会恨上他、报复他。
根据谢行俭对吴子原的了解,他觉得吴子原这人就是一个泡在深海里的水母,外形漂亮举止优雅,然而毒性比眼镜蛇还要强。
他有时候都怀疑万氏一族替考一事被人捅到衙门那里,说不定就是吴子原搞的鬼。
见吴子原无话可说,谢行俭故作惊讶道,“莫非吴兄不知清风书肆以前的考集是我所出的吗?”
吴子原以为谢行俭在给他找台阶,抹了一把虚汗,正想点头,却听谢行俭话头陡然一转。
“不应该啊!”谢行俭轻眨了两下眼,笑道,“陈叔做事严谨,与吴兄签书契时,肯定会跟吴兄交代清楚。”
吴子原吃瘪,谢行俭在雁平出考集的事,他早在郡城院试结束后就调查清楚了,哪里还需要陈叔来说。
离谢行俭很近的宋由美听得一清二楚,瞧见吴子原色惶恐,嘴角忍不住弯了起来。
谢行俭饶有兴致的想听听一来到京城,就笼络住周围同窗人心的吴子原会如何替自己狡辩。
不过,吴子原这回让他失望了。
不知为何,吴子原竟然一句话都没说,黑沉着脸,气甩衣袖转身就想离去。
谢行俭:“……”
“哎,那不是吴兄吗?”
人群中有人认出吴子原,跟在后面大声的喊,“吴兄,你不是跟我等说,你出的考集是在清风书肆吗,怎么罗家书肆也有考集,也是你出的吗?”
往外钻的吴子原闻言,背影一抖,差点崴到脚,任凭别人如何喊他,他都装作没听见似的,疯了一样往外跑。
那人似乎是吴子原的狂热粉,紧追着吴子原不放,刚好那人身材矮小,在人群中来去自如,几番跳窜以后,险些真让他拦住了吴子原。
吴子原被这人锲而不舍的追赶吓的面无人色,有人看不下去了,逮住这位“疯狂”的粉丝,吴子原趁机跑的无影无踪。
谢行俭看着远处跑的狼狈不堪的吴子原,乐的捧腹大笑。
宋由美直接捂着肚子笑的直咳嗽,“行俭兄,你瞧瞧他,可像是一只被猫追赶的老鼠?哈哈哈……就他那种被吓的屁滚尿流的家伙,还有人将他比之为才子,我看呐,顶多是一个胆小的鼠……”
前头,吴子原的那个“疯狂粉丝”被人拦住路,气的在原地跺脚撒泼。
“我好不容易见到吴兄一面,你拦我做甚!”
瘦小书生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失落,抖一抖刚从罗家书肆买来的考集,“我学问不太好,虽说吴兄出的这本考集已然将答案写的简明,可我依旧有好些不能理解,我……”
说着,瘦小书生还抹起泪来,谢行俭被宋由美拉到一旁。
只听瘦小书生哭诉道,“你们别拦着我,我昨夜已经将不懂得要点都圈了起来,我要去问问吴兄,不然今夜我难以入睡……”
谢行俭被瘦小书生当众号啕大哭的行为看懵了。
他写的这份考集,但凡是秀才,没人会看不懂吧?
即便有些难题,可他和魏氏兄弟体贴的做了两份答案,一份详解,一份“关键字”简答,这样细致的答案,还有人看不懂?
听这人的意思,貌似不懂的地方还不止一点。
他悄悄凑上前看了一眼被瘦小书生标记出来的题目,发现全是同类型的律法解析题。
谢行俭不由得陷入沉思:以后再出考集,他要不要来个初级版的?
专门针对四书五经或者算数、律法等某些方面跛腿的人。
周围有人不忍,好心提醒瘦小书生道,“你手上这本并非是你口中的吴兄所出,上面明明白白写着人名呢!”
瘦小书生呆愣片刻,忙翻回扉页,只见上面赫然写着谢行俭和魏氏兄弟三人的名字。
瘦小书生狠狠的擦干眼泪,逮着人问谁是谢行俭,谁又是魏氏兄弟。
众人也好这三人是谁,纷纷交头接耳的讨论这三人到底是何来历。
谢行俭一心想着改良考集,从而忽略了周围他人异样的眼光。
“行俭,快跑!”
突然,宋由美一声怒吼,吓的谢行俭身子一抖。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之前哭泣的瘦小书生“啪”的一下跪倒在地,高举着考集,端着视死如归的决绝表情,求谢行俭点拨他。
谢行俭惊的连连后退。
这这这什么情况?
他茫然的看向其他人,其他人比瘦小书生要冷静些,却也好不到哪里去,各个笑的谄媚,拱着手一副婢膝奴颜的做作像。
“谢兄小小年纪,就这般别具慧眼,想不到罗家书肆的考集是出自你手。”
“就是就是,谢兄可有空与我等痛饮一杯,在下不才,知京城云七楼菜肴绝佳,不知谢兄可赏脸,与我等一聚?”
聚什么聚!
谢行俭被围堵的哭笑不得。
到底是谁,将他的信息透露给这群疯狂的读书人的!!
就在谢行俭快被这些人挤到变形时,魏氏兄弟及时赶到,将谢行俭从人堆里捞了出来。
下一秒,宋由美和魏席时负责拦阻追赶的人,魏席坤则带着谢行俭往罗家书肆后门跑。
这时,罗家书肆搬出了新一批考集,吸引走一些追赶的人。
少数如瘦小书生那般执着痴狂的,则追到了后门,罗家书肆的下人都会些武功,三下五除二的就解决了那些预备爬墙进来的人。
赶走人后,谢行俭有气无力的摊在地上喘着粗.气。
魏席坤悄悄打开后门,瞧见那些“狂粉”被罗家下人赶走后,竟然还剩下几个不死心的守在门口。
接近一米九的大壮汉魏席坤后背发凉,头一回感受到了害怕。
“小,小,小叔……”魏席坤惊恐的瞪着眼睛,结结巴巴的道,“怎么办?出不去了!”
谢行俭歇息够了,手撑着墙壁缓缓站起来,一想到他刚才还笑话吴子原像个丧家之犬一样被人追赶,转眼就轮到他……
该死的风水轮流转!
谢行俭狠狠的在心里唾弃了一番那个出卖他信息的人,这人肯定也在现场,那他就诅咒这人这辈子都别想高中进士,哼!
此刻,某个摇着折扇悠闲的走在大街上的人表示,他这辈子不会下场考进士。
谢行俭气的牙痒痒,不知道刚才那种情况下曝光他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吗!
那种追赶很容易造成人群踩踏事件的好不好!
谢行俭也是被吓晕了头,似乎忘了当初是他决定要在考集上署上大名的。
如果没有署真名,哪怕是起了别名也好,又怎么可能会发生今天这种事。
不过,谢行俭署真名也是有原因的。
谢行俭贴在门缝往外看,恍惚间看着一只眼睛正眯着往里瞧,吓的他往后一倒。
“我艹!”
继许如英骗诱王家小姐私奔以后,他再一次爆粗口。
外面的人也注意到谢行俭在看他们,连忙拍打着门,呼喊道,“谢兄莫怕!”
我莫怕你个鬼!
谢行俭躲得远远的,眼里露出了比那日在虞县看到杀人如麻的抢匪还要惊恐的表情。
拍门的人越来越多,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谢兄,你出的考集,我已经按照你上面所说,分三次做完了,只考集后序题尚且有些不明白,不知谢兄能否解释解释?”
不能。
说好的后序“关键词”题要等到下期考集才能公布呢!
“谢兄,我刚包下了云七楼,咱们今晚去闹一场如何,在下对谢兄所出的考集尤为感兴趣,不知能否加入其中?”
不能。
想的美,谢行俭轻哼,你加进来了,那他到手的分红不就少了一成?
谁料,那人又补了一句,“在下家境富裕,谢兄无须给在下分红,在下只不过想与谢兄交心而已……”
谢行俭:“……”
外面还在吵吵闹闹,谢行俭被吵的脑壳疼,只好请出罗家书肆的大掌柜。
大掌柜早已知晓外头有人“骚扰”谢行俭,便让人去武英侯府递了信。
老侯爷还没发动呢,罗棠笙就带着罗家武将气冲冲的赶了来。
门外都是一些手无寸铁的柔弱书生,哪里见过一批壮汉手持大刀的场面,顿时吓的腿一软。
之前非要加入谢行俭考集队伍的少年不忘往门里喊,“谢兄赶紧藏起来,有人拿刀杀进来了!”
谢行俭透过门缝,见来人是罗家将,因而并不害怕。
听到这句关心的话,谢行俭心里既感动又复杂。
罗棠笙的雷厉手段不输罗家将,一把红缨枪耍的贼溜,可把这群书生唬住了。
在罗棠笙一顿好言好语厉声警告下,书生们抖着腿,发誓不再围堵谢行俭。
古人誓言不轻易发,听到外面书生们的保证后,谢行俭这才松了口气。
罗棠笙收好红缨枪,对着大门甜蜜蜜的眨眨眼,随后领着罗家将火速离去。
谢行俭趴在门缝上笑了笑,跟着眨眨眼。
“小叔,那不是罗小姐吗?罗小姐才来一会就将事儿解决了,你……”
魏席坤从门缝里挪开视线,一脸无语的看着谢行俭,似乎在嘲笑谢行俭不如罗棠笙有手段。
谢行俭白了魏席坤一眼,拍拍身上的灰尘,“你行你上啊,你比我高,比我壮,你怎么也不行?”
说着,抬腿就往里走。
魏席坤摸摸脑袋瓜,无语道,“大家追的人又不是我,我上干嘛……”
见谢行俭已走远,魏席坤连忙追上去。
两人踏过侧门院子,来到大掌柜这边。
大掌柜的一见谢行俭,眼都快笑没了,招呼着谢行俭和魏席坤落座,随后拿出近日的账本。
两人翻来账本,又是一顿惊吓。
“我的天,这么多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