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扔下来的那小孩儿却不哭也不闹,环抱着自己病弱的身体安静地缩在逼仄的角落,瘦小的身躯散发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冷漠与疏离,好像刻意将自己与这个世界隔绝一般,却因那人的无能为力,而显得绝望又悲伤。那孤绝的身影,莫名地让年幼的他产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忍和在意,终于还是拿起了自己省了好些天的存粮,小心地凑到了那小孩儿身边。
……却发现他早已因高热而昏迷了过去。
瞳孔一阵轻颤,恍惚间,床上的那人修长的身体和船舱中那个瘦小的身影渐渐重叠。
当眼前映出那小孩儿烧得通红的干瘦面孔时,心中顿时涌出了一股强烈的怜惜之意,让他不受控制地伸出手,轻轻地抚上了面前那张沉静的容颜。
没有注意到手指落下的一瞬间那人轻动的睫羽,玄墨心疼地看着那张小脸上痛苦的表情,温厚的指尖抚慰一般,从那人紧蹙的眉宇开始缓缓游移,带着一种几乎将人心暖热的温度,依次掠过了那人紧闭的长眸,细致的琼鼻,再沿着那人微冷的面颊,最终落到了那人紧抿的唇瓣。
当视线触及到那双色泽浅淡而削薄冷情的唇时,似乎意识到了什幺,玄墨动作一顿,眼前的景物却如泛开了一层波纹一般,当那涟漪散尽,眼前那张脸已非孩童模样,而是换成了一张他更为熟悉的容貌——淡的眉,冷的眸,薄的唇……还有唇边那几道出尘飘逸的长髯……
墨玉般的眸子里忽地一下剧烈颤动,停在那人唇边的手指不自觉地又开始移动。
当感受到那在自己唇上描摹的温热时,冷清尘无法抑制地加重了呼吸,唇上那如同被羽毛刮过的触感,让他心头浮现出一种难耐的痒意。就在他几乎忍不住想要蠕动唇舌的时候,耳畔突然闻见了一声熟悉的低沉嗓音。
在听清了那人所唤的内容时,冷清尘蓦地绷直了身体,猛地睁开了双眼。
“二哥……”
***
骨师老人低着头,沉默地走在回归药庐的小径上。
而此时,老人的内心绝不如他表现出的那般平静。
脑海中不禁闪过了那日,那一袭青袍的男子目色平静地望着他,说愿以身换蛊的场景。
他并没有取那人血肉,却是将那对子母蛊交给了他,并告知了那人种蛊的方法。
对蛊不同于一般蛊毒,植入方法亦有讲究,更何况是如“刻骨铭心”这种蛊。
他曾说过,“刻骨铭心”是最接近于情蛊的蛊药。
不仅仅因为其功效的独特,种植方法的特殊性也是原因之一。
“刻骨铭心”只有一颗药丸,若想同时种在两人身上,必须先让母蛊宿主吞食蛊药。
蛊药入体即化,母虫会凭借本能钻入宿主的心头那寸软肉,饮血而产子。
诞出的子蛊,则会顺着宿主的经脉往下逆行。在此期间内,若是能察觉到明显不同于宿主的气息,子蛊便会寻那气息而去,直到钻入新宿主的体内。而要是子蛊爬出之后未能立即进入新的宿主体内,瞬息便会死去,与此同时,母蛊也会因断绝同子蛊的联系而亡。
若要满足这一条件,最直接的方法就是交合。
老人并不意外那人和玄墨的关系,只是没想到那人竟真会如此坚决,让他在有生之年还能亲眼见证一对“刻骨铭心”。
不过,看玄墨态度,他似乎对自己身体的变化全然不知晓,整颗心都放在了那弱不禁风的冷小公子身上。
只是那冷小公子……
想到了今日无意间所见的脉象,老人原本闪动的眸色突地一沉,苍老干枯的面容上蓦地显出了几分凝重。
于是,当看到那个百无聊赖地倚在庐外的红衣身影时,老人不待他开口,便表情严肃地将他叫到了屋内。
将自己的发现告知了那人,果然见到散漫的色从那人艳丽的脸上缓缓褪去。
“爷爷,你当真确定那人身份?”
蹙起了秀丽的细眉,花落白沉声问道,声线不复平日的华丽轻浮。
老人慎重地点了点头。
今日若说还有何事让他震动,便是为那人诊治过程中,不小心发现了那与常人迥异的脉象。
而巧合的是,那脉象他不多日前才刚接触过。
旁人也便罢了,但那人的身份,偏偏是武林盟主之子,其中有何乾坤,思之极恐。
难怪那群武林人士一副不死不休的嘴脸。
花落白半眯的桃花眼中光华流转,最终沉淀成了眼底那一汪看不清的暗沉,浓稠晦暗,以至于姿容艳绝的那人,看起来竟有种道不出的阴冷残酷。
花落白垂下眼,遮住了眼底的思绪,淡淡地朝老人颔首拜别。
只见红袍飞扬,几个飞纵间,那抹艳红的身影便消失不见。
老人静静地看着那人鲜艳的背影逐渐消失,正待转身回屋,脑海中忽地闪现的一个念头,让他脚步微滞。
右护法是南海药人,那小公子也是南海药人,且都和玄墨牵扯甚深,这一切,当真只是巧合吗?何时,南海药人这种稀有品种,也成了如此常见之物了,单他们玄天教就一下子出来两个?
虽然心中怪异,然而细思不解,老人便也作罢。
轻轻摇了摇头,脚下的速度逐渐恢复了正常。</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