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行之……为什么……”
她的声音里藏着巨大的悲恸,字字泣血,一时间叫谢行之也无法承受。在这一刻,他竟然也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
他捏紧了手中的扳指,他无法承受也无法处理眼前超出他预想的情感爆发,他不自觉地就树立起屏障,变得冷漠,甚至冷血。
这样才让他觉得安全。
他说:“你知道的,你是霍家的女儿。”
他又成了那个帝王,那个眼底只有算计只有权衡利弊的帝王。
“霍家的女儿……”又是这五个字,她的脑海中仿佛有野兽在悲鸣在嘶吼,霍长君忍不住怒吼一声,“谢行之!”
就因为她是霍家的女儿,就因为他要防止外戚专权,他便算计了她整整十年!十年!从无一天松懈过!信任过!
他看着她那双通红的湿润的眼睛,道:“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再怀了。你何必这样伤心。”
“啊——”霍长君觉得这一刻自己是真的被逼疯了的,她一把推得谢行之撞在身后的桌子上,哭得歇斯底里,哭得撕心裂肺,“你竟然还问我为何这样伤心?谢行之,你到底有没有心啊!”
她用力地指着他,脸通红,青筋暴起,这心底的恨终究是压抑不住,爆发了。
“谢行之,就是因为你!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你让全天下的人都看着我的肚子,然后告诉我我这一生唯一的价值就是给你生出个儿子来。你让我成为世人口中的罪人,国朝的罪人,大汉的罪人!你让我不敢妒、不敢恨、还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做得不够好,谢行之!这便是你的为什么!你看着我喝下那一碗又一碗治疗身体的药,你看着我像个丑角一样求一个孩子,你看着我为了孩子发疯发狂,你看着我苟延残喘,暗无天日,你看着我因无嗣被朝臣羞辱,被他们戳脊梁骨,被指着鼻子谩骂说我是下不出蛋的母鸡,说我是废物,没用!你让我半辈子活在黑暗里,活得人不人鬼不鬼!”
她眼眶通红,似要滴血,势必要将这过去的一切都发泄出来,“这些你通通都看在眼里,你竟是问我为何伤心!”
她看着谢行之那张冰冷的脸,缓了缓,道:“这些我都可以忍了,毕竟我嫁的人是帝王,国朝需要子嗣,这是我的责任,我都能理解。可是谢行之!你凭什么私自剥夺我的孕育孩子的权利!你凭什么替我决定何时生养何时要不要孩子!你凭什么决定我的人生该怎么过!就因为我是霍家的女儿!就因为我姓霍,就因为我是霍长君!”
她大声斥责,指控着眼前的这个人,指控着这个和自己纠缠了大半辈子的最熟悉的陌生人,她竟是半点都未曾看懂过他。
“你剥夺了我对我自己身体的控制权,你让我想生而不能生,你却从未问过我一句愿不愿意!谢行之,我就是你养的一条狗,一条狗!你说什么时候生便什么时候生,什么时候死便什么时候死,你让我活得毫无尊严,甚至不像是一个人!”
“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因为你!都是拜你所赐!”
“啊——”她揪住了谢行之的衣领,瞠目欲裂,痛苦道:“为什么啊……为什么……谢行之,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到最后,她哀求说:“谢行之,你废了我吧……”
第25章 欺人太甚 “我原以为不爱你便足矣,可……
“我原以为不爱你便足矣, 可你欺人太甚。”
“谢行之!”
“啊——”
谢行之从床榻上惊醒的时候,脑海中还萦绕着这两句话,连带着霍长君那双通红湿润的眼睛, 还有那字字泣血的悲鸣。
银白色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落在地面上,照出阵阵残影。
他大喘着粗气,揪着被子,冷汗涔涔, 心不稳。
“陛下。”
谢行之听见细微的声响便是一惊, 吓得差点将李德让一脚踹在地上,好在是及时收住了脚。
李德让见皇帝如此心不宁也很担忧,他正是见屋内有异样才进来的。
谢行之揉按着眉心,长叹一口气,然后有气无力地问:“什么时辰了?”
“刚寅时三刻。”
谢行之若有似无地点点头, “出去吧。”
“是。”
房间里又只剩下谢行之一个人。
稀薄的空气让他呼吸难受, 他一闭上眼便是霍长君歇斯底里的模样,脑海中全是她的指责控诉和谩骂,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霍长君如此不顾身份不顾颜面的哭诉。
他揉按着太阳穴, 忍不住会顺着霍长君的那些话想一想, 自己真的错了吗?
可当他一想起这些年霍家军权越来越势大,甚至是霍成山也渐渐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名义违抗皇命的时候,他便渐渐歇了心思。
或许,他对霍长君确实有些许过分了。可是,对霍家他只是尽了一个帝王之责。
他闭了闭眼, 喟叹一声, 大不了日后多补偿霍长君一些便是了。
长春宫里,黑夜白天交替,霍长君看着窗前的阳光从出现到渐渐消失。
她就静静地坐在那里, 一句话也不说,一个字也不看。
连雀连莺心急不已,却不敢擅自打搅她,生怕再刺激了她。
霍长君看着又是一个黑夜降临,冷漠地数着,自己要在这里待多久才会被人扔进永巷里。
她等啊等,等啊等,从天黑到天明,再从天明到天黑。
终于是坐不住了。
连雀来送饭的时候,她张了张嘴,声音嘶哑难听,问:“圣旨到了吗?”
“娘娘,什么圣旨?”连雀不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