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稍稍用力便挣开了他的手,然后缓缓站起身,渐渐拉近与谢行之眼眸的距离。
两个人四目相识,再没有从前的情义。
霍长君红唇轻启,淡道:“就是我做的。是我,伸手推了苏常在,是我,嫉妒她,也是我,恨极了她腹中的孩子。”
皇后每多说一个字,李德让额角的青筋都多跳一下,他忍不住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觉得这偌大的宫殿里竟有些空气稀薄,叫他呼吸不上来。
她说得轻巧随意,却将谢行之气得火冒三丈。
“霍长君!”他怒吼一声,想要压制住她的气焰,却发现她那双圆润的杏眼此刻清透明亮,一点都不怕他。
霍长君笑了笑,轻道:“听着呢,靠得这样近,无需陛下再唤得这么重了。”
她换了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像极了从前刚来太子府的时候,嬉皮笑脸,不怕打也不怕罚,每日里都是眨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四处偷玩。
“霍长君,你知不知道谋害皇嗣是什么罪名!”谢行之咬牙切齿道。
霍长君点了点头,若有其事道:“知道啊。轻则贬为庶人,重则杖毙株连。陛下要怎么罚我?”
谢行之看着她这副无所谓的样子,更是怒火中烧,“你是不是觉得你是霍家的女儿,我不敢罚你,便如此胆大包天,什么罪名都敢揽?”
霍长君看着他像是在看笑话一样,她说:“怎么会?陛下想罚的人从来没有逃得过的,一个小小的霍家算什么?三朝元老的安国公府不都被陛下连根拔起了?”
哎呦呦——我的老天爷哎。
这一来一回的对话听得身边的李德让都快心肌梗塞了。他浑身发抖,脸色发白,在心底不住地祷告,阿弥陀佛,各位佛祖菩萨,求求你们保佑娘娘这张嘴别再说话了吧!
“霍长君!”又是一声怒吼,谢行之的手都扬起来了。
可看着霍长君死死地瞪着他的那双眼睛,他便下不去手,修长的手指扬在空中,霍长君讽笑一声,“下不去手啊?是不敢还是不能?”
李德让在旁边真的是心惊肉跳,我的皇后娘娘啊,你可千万别说话了!
谢行之的手气得都在发颤,他看着霍长君那双挑衅又倔强的眼睛,深呼吸了好几口气,勉强控制住情绪,才收回手,道:“好,你觉得朕不敢罚你是吧?”
“霍长君,你信不信朕废了你!”他言语威胁道,仿佛今日势必要让霍长君认错。
“废了我?”霍长君呢喃了一声,然后浅浅地笑了,渐渐地越笑越大,笑得越来越荒凉越来越虚无。
这笑声叫李德让都有些心慌。
他琢磨着,再不阻止今日怕是要出大事,便硬着头皮上前道:“陛下,娘娘不是这个意思,娘娘只是……”
“你敢。”霍长君突然收住的笑声打断了李德让的求情。
她睁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人,看着眼前这张清俊的脸庞,看着这个越来越成熟俊朗却也离她越来越远的男人。
她重复了一遍,“你敢。你当然敢。”
谢行之皱着眉看她,便是到了如今,他身上那股不自觉流露出来的清贵依然会吸引到她,他便是这样,永远如年少时一般,只要眉心一皱,便让人忍不住想要安抚他,为他抚平眉心。
可是,不是谁都有这个机会的,也不是谁都有这个能耐,至少她试过了,她没有。
谢行之的心底也感到了一丝不安,“你发什么疯!”他斥道,这场越吵越无法收场的架叫他也骑虎难下,他躲开霍长君的眼睛,道,“你想要孩子可以有无数种、”
“我还会有孩子吗?”霍长君冷笑一声。
谢行之身形一顿,猛然抬眸看着霍长君。
见她缓缓坐下,摸着那张平整舒适的沉香木床。
“不会有了。”
“你都知道了些什么……”他的声音带着些许自己都察觉不到的颤抖,难怪今天的皇后格外的反常。
霍长君淡笑了一下,“十年啊。”
她慨叹一声,不知为何还是忍不住红了眼。
他问:“苏怜月告诉你的?所以你才失手推了她?”
霍长君笑了,泪眼模糊,“这还重要吗?反正,我推没推她都不可能有孩子了。”
“她的话如何能信?长君,你听我说。”
“听你说什么?听你说你是如何将麝香加入漆料中涂满这张沉香木床,听你说你是如何哄骗我在这床榻上睡了十年,听你说你是如何让我不孕十年。”
她都明白了,她统统都明白了,难怪连雀连莺查不出,原来这香味她早就历久经年习惯了,从未怀疑过。
他无从辩解,便只好认下。
“不是的,长君,这里面放得不多,对你的身体不会有大的损耗,只要你日后不再使用这张床,休养些时日还是会有机会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要解释那么多,莫名的就是有些心虚。
“那你会让我有孩子吗?”
谢行之身形一滞,心下思量,霍老将军还未交出兵权之前,霍长君不能有孕。
霍长君笑了,“哈哈哈哈——”
她的笑声显得苍凉沉重且悲壮。
这下李德让都不敢说话了。
谢行之看着她笑得疯魔,不知为何浑身僵硬,他既不敢开口也不能开口,他只能站在原地听着她的笑声。
“十年啊……”霍长君忍不住捂着自己的脸,眼泪从指缝间流出来,“你竟是从十年前就开始算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