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老夫人双手微微颤抖,举起调羹,轻轻在汤里搅动,而后放下调羹拿筷子夹起一朵莲房。
这莲房外壳青嫩,上面还浇着一层金黄色的蜂蜜,散发出淡淡的香甜。
咬一口,先是吃到嫩绿的莲房皮,清香盈口,全身的燥热消散而去。
再往里,却是触及到鱼肉。
原来这莲房被巧妙处理过,挖出了瓤肉青蒂,只留孔洞,在里头塞了鱼肉。从外头看只觉是个莲房,吃起来却知另有乾坤。
马老夫人一吃便能吃到是鳜鱼肉。
这鳜鱼肉也不知道用什么法子腌渍过,毫无鱼肉腥味,反而鲜甜可口,细细品尝能尝出淡淡酒香,还有些微的酱香,味觉立体丰富,简直像解密一样叫人探索个不停。
鱼肉被搅打成末,而后又搅拌成泥,充满韧性,弹牙爽口,鱼肉的嫩滑在颊齿之间满口生香,再配合莲房天然的清香,着实雅致。
再尝一口旁边的菱角汤,雪白的小小菱角在淡黄色的汤汁里沉沉浮浮,彷佛还在荷塘里漂浮,吃一口菱角,菱角脆生生,白嫩嫩,满嘴自然的清香,喝一口清汤,汤底浓稠,散发着淡淡的鸡汤浓香。
宿醉的人喝这汤正好,既不油腻,又不反胃,马老夫人本来没什么胃口,可清新雅致的配色、清甜可口的滋味居然让她喝了大半碗汤。
莲花花瓣和菱角在汤里飘扬,似乎叫人置身于夏日荷塘,尖尖小荷才露,粉色荷花满眼,清水荡漾,天光云影皆投入这一方湖面中,天也蓝蓝,云也悠悠,风也懒懒。
爹在和渔父钓鱼,她捞一会菱角,又追一会儿蜻蜓,
倦了便仰面躺在池塘边的青草地上无聊望天。
有时候在夏日的蝉鸣与微风中困顿睡去,再醒来时却总能赶上吃这一桌渔父三鲜。
第49章 蒟酱猪排
爹爹刚捕的鱼被腌制后塞入莲房, 而后入锅蒸熟,鱼肉带着莲房的清新,莲房外还抹着蜂蜜。
吃一口余香满口。
再喝一碗菱角汤, 荷花花瓣脆而微甜, 菱角脆爽满口,汤只是普通的肉汤。
虽然是普通农家菜肴, 她却总能吃个肚儿饱饱。
只不过后来她便嫁了人,连生了两个孩子, 就再也没有去钓过鱼。后来父母过世、遭遇丈夫背叛, 缩在雨天破屋里时, 确实想过童年美事, 可心里同时想的却是要不结束这一切,就可以见到阿爹与阿娘了。
最后还是那雨夜里的美食回忆叫她生了无限勇气, 不就是山穷水尽么?她是爹爹的女儿,又怎么会轻易认输?
最终咬着牙走了出来闯出一片天地。
如今又有什么惧怕的呢?自己有房有铺,有女儿有孙女, 反倒是那个畜生孤身一人,这么想来又有何惧?
马老夫人本以为自己今后将要孤独终老, 可是如今见女儿的样子, 似是极体谅自己, 多年母女间的间隙在这一刻似乎渐渐弥合起来。
马老夫人一仰脖喝掉鸡汤:“甚好!”
马夫人在旁嗔怪:“您慢些喝, 呛着了可如何是好?”
“哼!喝汤都能呛着, 你当你老娘是三岁小儿呐!”马老夫人毫不示弱。
母女俩还如往常一般抬杠不休, 可都觉得, 一切都已与往日截然不同。
马夫人吃完饭便叫人给哥哥写了封信。
马老大第二天便来了,他急得气喘吁吁敲门:“团儿!团儿!”
团儿和马老夫人却早被马夫人送到了大相国寺烧香。马老夫人听说大相国寺有免费的斋饭可以吃,都不用马夫人催促第二遍便立刻动身要去, 临行前还想喊上慈姑一起去占寺庙便宜,被马夫人拽住才带着孙女去了相国寺。
马夫人开门,见是哥哥,挑起眉毛一脸鄙夷:“怎的来我家寻人?”
“你巴巴儿写信给我,莫不是那一老一小来你处了么?”
马夫人冷哼一声:“不信你进屋搜。”
马老大惦起脚觑了一圈,没见着女儿与老母亲,知道自己那老娘若是在定然会冲出来,是以也不怀疑,苦着脸说:“我也难哩!”续弦妻子镇日里嚷嚷着要将女儿打发出去,那边的亲爹又接二连三托人来寻自己。
“你难甚?”马夫人冷笑道,“不是贪财就是好色引出的祸端。还叫屈哩?”
些许羞愧之色从马老大眼中闪过,转眼又:“娘老糊涂了,你听我说,爹那边没有儿女,一切都是我们的,那些女人有甚用?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就能叫他们走,到时候娘还是正房夫人,你我都是爹娘子女,守着金山银山岂不痛快?”
“呵!没想到你还存着这心思呢?!”马夫人啐了他一口,“我看你这嘴里歪理老妈妈睡着吃干腊肉──是恁一丝儿一丝儿的,全没点子礼义廉耻。那个抛妻弃子没良心的东西也当得起一声爹?”
她越说越气:“招赘入别人家,事后又反悔,便是不义;反悔便也罢了,偏还卷走别人家财,是为不仁;抛妻弃子任由流落街头,便是外头猫狗有一口吃的都惦记着给小猫小狗哩,是为不慈。对了,当初他认翁翁婆婆做爹娘,却背弃马家,是为不孝,这样不忠不孝不义不慈的,还想让我管他叫爹?”
“他知道错了哩。”马老大摸摸脑壳。
“知道个屁哩!分明是自己生不了才转而扭头寻我们的。若是当年娘没有带我们挣扎出来,你我都饿死街头,那时候谁来寻你我认错?!”马夫人看这个糊涂蛋哥哥越想越气,恨不得上手打他脑壳两下叫他开窍。
马老大这才迟疑了起来:“可……那是大注家财哩!”
“甚么?你倒流着跟他一样的血,为了些银钱连人性都不要了,为了那点钱害得娘伤心,还拿自己女儿的婚事来要挟!”马夫人气得随手抄起一柄立在外头的高粱扫帚就要抽她哥哥。
“你怎的知道这事了?”马老大边拿手阻拦边后退,退到一半忽得醒悟过来,“爹……不,他要我们回去之事许是乡里人传到你耳里的,可这团姐儿婚事却是外人不知道的。”
“我知道又怎的?”马夫人毫不畏惧,“反正有我护着,你休想打娘的主意,也休想打团姐的主意,你若是认了那个人做父,我马家的祠堂随时除你的名字,我以后便再也不认你!”
说罢便将大门“砰”一声甩上。
永平坊一处郡圃。
大宋有许多官府营造的郡圃,遍植草木,供百姓游乐踏青,许多文人墨客百姓庶民或遇乐而留,或择胜而饮,将此处当作放松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