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郡圃稀稀拉拉或坐或站十几名厨子,各个愁眉苦脸,与行人轻松自在的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们是永平坊食饭行的厨子,自打知道永平坊的行老卜祚仁倒台之后就整日忐忑不安。
先是听说本坊不少的厨子们都被官衙抓捕了,后又听说连行老都被罢免。
本坊的生意会不会被信陵坊吞并?原先能接到的那些官府订单还能继续接么?
这种不安的情绪在知道那位康娘子被选中兼任永平坊的行老后达到了巅峰。
康娘子,她可是信陵坊的人,也是亲手扳倒卜祚仁的行老,她掌管永平坊,会不会吸干永平坊的血去供养信陵坊?
是以今日慈姑召集诸人在这郡圃议事时许多人索性不来了。
此刻有些厨子悄悄窃窃私语:
“这郡圃人来人往,是个踏青好去处,可要开会总透着些不庄重。”
“到底是女子,考虑事情没有男子周全。”
“可不是?要我说这娘子就应当在家里当垆做饭,不应当往男人堆里凑。”
“对了,卜家家人寻你了么?”
答话的人警觉地四下瞧瞧,才小声说:“是来寻我了,跟我说卜行老养好病就能重出茅庐,到时候要那小娘子好看!”
“这莫不是在放狠话?”
“怪不得今儿许多人都没来,你说,咱哥俩要不要也撤?”
牛老二摇摇头:“我再瞧瞧架势。”
到了正点,窃窃私语的人群忽得安静下来——从河堤走过来一位小娘子。
她身量中等,不过十四五年纪,又瘦又匀称,恰如河堤边柔韧的红柳条一般。生得极美,特别是那对寒星一般的眼睛,熠熠生辉透着光亮。让人一瞧就觉得她应当特别聪慧。
厨子们没想到传说中叱咤风云的女子竟然还是个小娘子,登时各个张大了嘴巴。
牛老二倒生出了几份怜悯,他自己家闺女正这般大呢。一个小娘子,面对这么些个不服气的糙老爷们,说不定多胆怯呢,是以他忘了今儿自己作壁上观的打算,凑上去先打破了沉默:“见过康行老。”
周围人安静一瞬,旋即稀稀拉拉响起了“见过康行老”的声音。
慈姑微微一笑,道:“诸位这些天一定相当忐忑罢?”
谁都没想到她第一句是这样一句话,是以面面相觑,你瞧我我瞧你,不说话,可一开始那冰冷对峙的氛围散去了不少。
慈姑便点点头:“换作我我也会忐忑:团行里一半的厨子因为跟着卜祚仁作恶而被官衙抓了,行老则恶意坑害别坊反而被罢免了职位,来了个新行老又是隔壁坊的,谁敢说她不向着自己坊里呢?”
她一番数说,便将坊里的情形说得一清二楚。
能来的厨子们自然都点点头,这小娘子是好是坏尚且不知,至少她说得这几句说到大伙儿心坎里去了。
“我向大家保证,今后坊里的官府包活一切照旧,甚至还要帮诸位开拓出新的赚钱套路。”慈姑一句一字道,她在来之前便都盘算好了,如今拔霞供脚店的生意大好,定然还要开更多分店,这样原来的厨子便不够了,新店若能开在永平坊,借助原有的那些厨子自然是好事。
这话一出,那些担心断了生路的厨子们纷纷松了一口气,还有些别的厨子也欢喜起来:不是每个厨子都有自己的食铺与自己的店铺的,大都是在许多家酒楼食铺里辗转,酒楼可以雇佣他们,却也会解雇他们,若能有什么新的赚钱套路,自然也能分一杯羹。
如此一来,适才那冰冷的气息便消了个七七八八,诸人一个个凑上前去叫得亲热:“康行老!”
“不过——”慈姑却背着手打量着诸人,眉目冷峻下来,“听说卜家人煽动闹事?”
这谁还敢应?自然都沉默下来装作不知道。
慈姑扫视一圈,沉声道:“想踏实办事的,跟着我自然会有好结果,若是唯恐天下不乱跟着卜家上蹿下跳的,也别怪我不客气。”
“若有人不愿意跟着团行,想去追随卜祚仁的,现在便能出列,我绝不阻拦,可若是跟了我们团行,再捣乱,那卜祚仁便是下场。”她环视诸人,清冷下来的面容忽得绽放出一抹笑容,“卜祚仁已经被全汴京团行放逐,若跟着他便是与全汴京城里团行,与上头的官府对抗,想必大家也都知道吧?”
诸人忙应“知道”、“不敢。”
牛老二暗暗心惊,这小娘子先礼后兵,先是打消大部分人心结,而后嫉恶如仇,说明自己绝不能容忍细作,最后又是摆事实威胁,点明跟着卜祚仁没有好下场,这一番敲打,谁还会跟着卜祚仁?当真是手段高明。
见诸人应是,慈姑便笑眯眯起来,似乎此时才是个十四岁的小娘子:“好了,正事说完了,今儿叫大家来也是第一次见面,聚在一起吃吃喝喝,好认识一下大家。”
随后挥了挥手,便有两人半大小子从她身后的牛车上卸下一头猪。
诸人这才注意到她身后跟着一辆牛车。
非但卸下一头猪,还卸下一个案板,一个烤炉,还有三股叉、调料等物。
诸人都是厨师,当即猜到了行老这是要炙肉。
慈姑见诸人都打量这两个小儿,便笑道:“这是信陵坊团行里的子女们,如今跟着编成队跟着我,过几日便要将他们编整一番,跟着团行内的厨子们学徒,也省得每日里游手好闲。”
这话却说到不少厨子心里去,谁不惦记子侄前途?如今听信陵坊团行能组织孩子们学习,自然羡慕不已。跟着自己学习只能学到一门技巧,可跟着许多厨子那可是博采众家之长!当下试探着问:“行老,那我们永平坊……”
慈姑点点头:“永平坊自然也要这般。”
这话出口,诸人又是另一番亲近,纷纷商量了起来。
慈姑便指挥两小儿将猪肉搬到了案板上,又问诸人:“谁擅长解猪?”
若是一开始她问自然无人搭理,可经过了这一番立刻就有人殷勤向前:“我会,康行老!”似乎适才瞧不起女子做行老的不是他。
有人熟练地剖析起了猪肉,立即就有厨子上前热心寻活:“行老,我来点炭。”
那烤炉是如今时兴的样子,最中间是个长方形扁槽,四边凸起,方便放置烤串,内里可放置木炭,底部还有镂空的小孔,方便煤灰落下,最下面还有一层底座浅盘,正好能接住落下的煤灰。
永平坊的厨子们便凑起几个取炭的取炭,挡风的挡风,寻火石的寻火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