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忖片刻,男人决定就近解决吃饭问题。
他并不饿,但考虑到上山可能过了饭点,所以还是简单对付些好了,于是两人在一家拉面铺下了车。
铺子不大,但好在门帘还算整洁。
陈森一边走,一边透过干净的窗子,打量着室内的情形,但看到的东西十分有限,寥寥几张桌子而已。
推门时,里面的人迎了出来。
“哎,来了,快请进!”来人四十多岁,个子不高,脸膛黝黑。
在此做生意的,大都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原本还种几亩薄田,后来搞了旅游开发,才逐渐开了买卖。
陈森走在前面,拣了张看起来干净的桌子坐下。
店主拿着菜单,放在两人面前,端端正正的站在一旁,满脸堆笑的看着他们。
“两位吗?”
他先是客气的询问,待到陈旺点头后,继而道:“那您二位吃点什么?我们主营拉面,各种小菜,还有水饺和馄炖。”
饭店很小,厅堂满打满算四十几平,就他们一桌客人,所以店主格外热情。
陈森当初选这里,是因为周围几家看起来,也是这般,只是它的门帘还算不错,直到进了屋,低头一看……
桌子半新不旧,上面似乎还有一层油腻的东西。
男人很想起身就走,可看着店主笑盈盈的面孔,强压下夺门而出的冲动,尽管如此,却没有一点进餐的欲望。
“陈哥,您先来!”陈旺将菜谱,推到男人眼前。
陈森的目光快速的掠过单子,低声说道:“我来一碗拉面。”
“不来点小菜?”还没等店主开口,陈旺抢在了前头。
陈森摇摇头。
店主一看两人的架势,就明白谁是老大,于是他有些急了:“我们店里的小菜,味道不错,您尝尝?”
陈森看也不看他,目光对准陈旺。
“你想吃什么,就点什么。”
有他这句话,陈旺闷闷一笑,十分舒心。
陈旺看起来人粗,但心很细,他很精明,但是在比自己更精明的人面前,只有装糊涂,露出最自然的一面,才是上策。
“来个大碗拉面,一盘凉拌牛肉,一叠黄瓜。”陈旺将自己想吃的都点了。
“好嘞,面要宽的,还是窄的?”店主心里飞快的算计着,这一餐的毛利润,不觉脸上笑容更甚。
小镇里的人们,大都自己做饭,偶尔出来吃一顿,也十分抠门,想挣本地人的钱太难,他的小店大都依仗旅游团带来的外地客源。
“我要窄的,陈哥您呢?”
陈森选择了宽的,主餐点好,店主低下腰身,满脸和悦。
“您们,不来点喝的,你看外面天气这么热,我们有冰镇汽水,还有啤酒。”
四月末,气温火速回升,中午十分,只穿一件衬衫便可,街上偶有着七分裤的女孩经过,让人有种初夏的错觉。
陈旺问了老板,陈森摇摇头,他倒不客气,点了一瓶啤酒。
点餐完毕,店主收好菜牌,刚想走,就听到陈森叫他,回过头来,见对方点了点桌面,一脸的紧绷,马上反应过来。
——这主,一身溜光水滑,是个爱干净的人。
店主先到后厨,跟拉面师傅交代了几句,而后不知从哪里拿了块抹布,颠颠的赶了回来。
抹布还算干净,但微微泛黄,不知洗了多少次。
待擦好了桌子,店主跟着进了厨房,整个餐厅,只剩下陈森跟陈旺二人。
刚跟着陈森出差时,陈旺有些摸不准对方的脾性,只觉得在这个男人身边,有股莫名的压力。
时间久了,多多少少释然。
陈森非必要场合,话并不多,这跟他的性格,以及身份和地位有很大关系,整天磨磨唧唧的男人,绝做不了大事。
他虽话少,但脑子里装的十分庞大,那是整个陈氏帝国。
五分钟后,店主将小菜端了上来,牛肉薄薄的一片,其间的筋络分明,上面一层辣椒油,几叶香菜点缀其间。
而黄瓜,就是普通的拍黄瓜——用刀背将切成小条的黄瓜拍得四散。
陈森对这些吃食,并不敢兴趣,陈旺看着老板没有动手的意思,自己拿了两双方便筷儿,先将其中一双从中间掰开,相互摩擦,将木屑磨平,接着跟店主要了杯开水。
他将筷子放入其中,做了简单的消毒,而后放在陈森面前。
陈旺跟着陈森久了,自然知道他有些洁癖,可让他想不明白的是,这么爱干净的人,跑到这名不见经传的小镇干嘛?
这里的吃喝住宿条件,跟市没法比。
他们过会儿还要上山拜庙?后备箱里可放着行李呢,少说也得住个三,四天吧?寺里的条件能好到哪去?
也许老板受了什么刺激,想求佛?
可他抬眼看了看陈森,虽说是仪表堂堂,但他们陈家所干的事业,跟慈悲可是相去甚远,别人不知道,他陈旺还不清楚吗?
如若不然,陈林也不会给哥哥配了保安队。
想是这么想,陈旺并不敢发问,因为陈森要做什么,根本不是他这个跟班,所能参透的。
正想着,店主拎了一瓶啤酒过来。
“刚从冰箱里拿的,凉的很。”说着,将两个杯子放在桌子上。
“我不喝。”陈森将杯子推到一旁。
店主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应了声,拿过瓶起子,想为陈旺服务,对方连忙制止,他想摆谱,也不能在这档口。
没看对面坐着的是哪位爷。
拉面很快端了上来,热气腾腾,满满的一大海碗,清汤上面漂浮着几滴油,还有两三片菜叶。
陈旺开了半天车,有些饿了。
所以拿起筷子,挑起一杆儿面条,放进了嘴里,第一口进去,由于吃的太快,根本没尝出什么味儿。
食物进了五脏庙,暖暖的十分舒服。
“陈哥,你都吃啊!”陈旺刚想下第二筷子,抬眼便见陈森,盯着拉面,一动不动。
先别说它干净与否,这么大海碗,看着就饱了。
陈森成就功名以来,处处讲究品位,吃穿用度,十分精致,如今这粗简食物,根本无从动口。
好在方才吃了三个桃子,弄了个水饱。
“我不饿,你吃吧。”
陈森低声说道,陈旺食欲很好,本想吃个热水朝天,但此时老板不吃,多少影响了他对食物的热情。
所以他吃饭的速度放慢了,连秃噜面条的声音都轻了很多。
陈森给自己点了根烟,见店主在另一张桌子那儿,往外张望,一副很无聊的样子,于是站起身,走了过去。
他伸手从口袋里捏出一根烟,递了过去,店主注意到烟的牌子,连声道谢。
陈森并未拿打火机,在他看来,这个小饭店的店主,还不够资格,让他递烟又递火,所以店主兀自给自己点上。
“老板,您是哪里人?”店主随意道。
“市人!”陈森据实以告。
“那你们来这?是旅游,探亲?”店主十分好。
陈森倒也爽快,告诉他要到山上的寺庙住几天,听他这么说,店主立刻瞪大了眼睛,一副很高兴的样子。
原来店主信佛,算是庙里的俗家弟子。
“哦,是吗?”陈森做出一副惊讶的模样,接着顺着话头继续道:“那您能跟我说说,寺里的事吗?”
店主以为是佛友,所以说话并无顾忌。
山上的寺叫昭觉寺,有些年头,里面住着20几个和尚,主持叫智光,是位心肠慈悲的得道高僧。
寺庙不太大,但信徒不少,他们这个小镇,起码有一半人信佛。
陈森略略点点头:“那他们以什么为生?”
这句话很外行,但店主并没有留意,耐心的给他做了讲解:寺庙的收入,大部分来自香客的布施,再来便是种些瓜果蔬菜自给自足。
两人聊的热火朝天,待陈旺放下碗筷,陈森已将这座小镇,以及山上那座庙的情况,摸的差不多。
想知道的都清楚了,陈森十分客气的跟店主道谢告别。
女孩看起来十七八岁,长的眉清目秀。
她家在枭镇的主干道上有一处水果摊位,此时刚过晌午,人们吃过了午饭,都在休憩,所以也没什么生意。
对于春天来说,今年的气温有些偏高,由于镇子在山下,周围树木丛生,又有清凉的水源,并未感觉多热。
女孩搬了个板凳,坐在摊位前,还算惬意。
她手中拿着巴掌大小的一本书,正在津津有味的品读——书的封面看不真切,但纸页已经有些破损。
正当得趣之时,耳边传来刹车声。
女孩抬起头来,恰巧看到一辆银灰色的吉普停在眼前,车身流畅,表面镀了一层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尽管不识车标,但无疑是豪车。
车门打开,从后面下来一个男人,上身穿着纯白色的衬衫,下身则是浅色系的西装裤,待人走近,女孩发现男人的衣服质地很好,干净的让人不忍靠近。
“丫头,你这水果怎么卖的?”
男人的眉毛很黑,一双眼睛炯炯有,而一头不长不短的板寸,让本就棱角分明的面孔,更为立体。
“……”
对方的嗓音醇厚低沉,带着某种磁性,听得舒心。
女孩光顾着打量对方,以至于忽略了他说话的内容,陈森见她呆呆的看着自己,心中了解。
自己生的好,他清楚的很。
男人挑挑眉,伸手拿过一个苹果,放在鼻端闻了闻,果味不是很浓,是不是放的过久,不太新鲜?
陈森放下苹果,信手又挑了一个桃子。
桃子的个头不大,跟他在果园中买的,根本没法比,男人在水果摊前,扫了两眼,很是不以为然。
到寺庙拜会,第一次不能两手空空,所以才想买些果品,横竖不是自己吃,太过挑剔没什么意义。
“这几样,每种来五斤。”
陈森这次说话时,女孩听的一清二楚。
“嗳,好的!”
她为自己刚刚的走,有些羞恼,但目光仍黏在男人身上,脑子里不禁浮想联翩:他是谁?从哪里来?做什么的?
青春期是女孩爱做梦的年纪。
陈森对她爱慕的眼,颇为不屑,这样的女子身边多的很,多到他麻木厌烦,跟她们上床,只是生理需求,没有一丝热情。
男人的事业一帆风顺,但感情生活却很空虚,可他对此不以为意,人生不能两全,自己所拥有的,是很多人望尘莫及。
陈森很贪,他在乎的必须得到,至于不在乎的,顺其自然。
女孩故意放慢了速度,费了番工夫,才将陈森要的东西,装袋过好称,而对方颇有耐心,站在一旁侯着。
将物品递给对方时,女孩发出一阵轻呼。
陈森正从裤袋里往外掏钱,方才他问过价格,没得到回应,这些无所谓,反正多少他都付得起。
从一堆零钱中,挑出一张五十元的纸币捏在手中。
对于她的呼声,男人听的真切,他有些不明所以,目光中满是疑问。
女孩白白的面颊,迅速爬上一抹潮红,她低垂着眼睫,将装有苹果的袋子,又拎了回来,跟着将其一一拣出。
“我给您换些吧!”
她轻声解释着,内心一阵翻腾。
水果在运来的路上,难免磕碰,但由于商家是成箱批发的,并不允许他们打开瞧看,难免买到瑕疵品。
这要如何是好?
商家想出了一个法子,将坏处贴上商标,作为遮掩。
本地人都知道这一规则,所以不会去买这样的水果,但外地人并不清楚,所以这些贴了标签的次品,自然被他们消化。
刚刚只顾着怀春,惯性使然,给帅哥拿了烂货,一时间过意不去,所以厚着脸皮,给人换了。
这些猫腻,陈森并不清楚。
她对女孩的行为有些不解,苹果看起来新鲜程度差不多,为什么要换?接着很自然的联想到,可能是女孩拖延时间的招数。
陈森面色有些不快。
“好了,不要弄了,苹果我不要了,算算其他的。”
男人面无表情,声音没有起伏,但女孩知道他生气了,不禁有些委屈,她张开嘴巴,想要说什么。
但对方马上露出不耐的表情,只得识趣的闭上。
萍水相逢,只是过客,陈森本来对她没什么看法,可这一番小动作下来,的确惹人烦,倘若她再敢开口,便立刻走人。
女孩情绪低落,麻木的按着计算器,将键子敲的劈啪作响,很快出现一个数字,她将计算器朝男人扬了扬。
“四十块五,给您打折,给三十九就行。”
陈森微微侧目,对于这种打折方式不置可否。
他将五十的纸币,放在水果摊上,语气带有一丝倨傲:“不用找了。”
说完后,拎着水果转身就走,连看都没看女孩一眼,而那个可怜的小姑娘,就像霜打的茄子——
她缩着肩膀,一脸沮丧,泪瓣在眼眶中,缓缓打转。
车子很快开动,沿着主街一直向前,能看到通往山上的唯一一条较宽敞的砂石路,同样是砂石,这边的却很精细。
没有坑坑洼洼,十分平坦,吉普走起来很顺。
男人扶着额角,目光落在车内不知名的某一角,像是在思考什么。
对于陈森来讲,女人就是生活调剂品,不可或缺,但绝不重要,在市他被各种荣耀所包围十分享受,但换成女人,确实很累。
没想到枭镇,这么个小地方,女人也这么麻烦。
撇撇嘴,对于自己的男性魅力,他深信不疑,但这并不值得自豪,有时候反而是种负担。
想着以往宴会,无数露骨的目光黏在自己身上,很是厌弃。
陈森对女人,有自己的品味。
他不喜欢那种太过淫荡的女人,对于淑女略为偏好,可很多女人,极会做表面功夫,骨子里却风骚十足。
跟他上床前,大方得体,可一旦脱光了衣服,色相毕露,而另外一类,则跟他玩起欲拒还迎的戏码。
总之矫揉造作的,令人发呕。
说到底,陈森喜欢纯真一点的女孩,将矜持看做是一种美德,而不是一种手段,可这样的人,太过稀少。
很多女孩,受了太多物质和情色熏陶,即使纯真,也总让人觉得欠缺了什么。
车子行驶十分钟左右,隐隐能看到褐色的大门。
再近前,整个寺庙曝于眼前,陈森推开车门,棕色的皮鞋,踏在砂石路上,发出咔吱的声响。
迎面而来的空气,清新怡然,令人精为之一振。
寺门并不高大,约两米多点,远看褐色,近瞧有些古旧,不难猜想,原本可能更艳丽些,例如朱红。
寺门的旁边是两根青色石柱,石柱支撑着一座小脊。
陈森略微抬眼,便看到昭觉寺三个大字,上面镀了一层金色,有的地方表皮脱落,现出里面的灰色石料。
寺门紧闭,其上开着一个小门。
陈森带着陈旺,跨入小门,进到院落中;院子不大,左右配房,外加一间正殿,看起来很是古朴。
院子正中有两颗菩提树,不知多少个年头,高大苍劲。
男人抬头仰望,只觉得枝叶繁盛,直插云霄,好似连接着天上的白云蓝天,带着一股秘刚正力量。
——汪汪汪
几声狗叫,打断了男人欣赏的目光。
不知从何处,窜出来一条将近一米长的大黄狗,它龇牙咧嘴,眼看就要扑将上来,而陈旺见事不好,连忙挡在陈森面前。
“去……”陈旺大喝一声。
也许是听到外面的动静,正殿中走出来一个十来岁的小沙弥。
“戒言,住嘴!”沙弥出来后,朝着大狗吆喝一声,那畜生立刻耷拉着脑袋,开始猛摇尾巴。
陈森和陈旺看的目瞪口呆。
这狗叫戒言?显然这名字是法号,可用在一只狗身上?多少有些怪异?
其实不然,这狗是寺庙的所有物,佛家讲究众生平等,为只牲畜取个法号,不为过,很多养宠物的人,也不为其取名吗?
小沙弥转过头来,看向来人,面色有些不善。
戒言这只狗,在佛门呆了好几年,从小就跟着师兄弟混在一起,也许是受了佛光普照,很有灵性。
香客前来拜会,从不大声吠叫,如今这般?
小沙弥猜想很可能这二人,心地不善,所以戒言才会出声警示。
“两位施主,受惊了!”小沙弥还算客气,抬手起礼。
陈森咧开嘴角,露出一排白牙,笑的很和善。
“小师傅,我们是从市来的,特此拜会智光大师,劳烦通告。”男人上前两步,将来意说明。
小沙弥略微惊讶。
前两天他们接到一个电话,说是远客前来布施,难道是这两位?
“请问,您是陈施主吗?”
陈森嘴角的笑纹扩大,低声道:“正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