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午时,秦诺的车驾方到了长公主府外。侯府离长公主府不远,不过一里之遥。虞斌在此下马,再行了礼后,目送秦诺车驾入府,便留人照应,自己告辞回了侯府去。
车驾从公主府正门行入,府中仆从皆见驾叩拜,一路行来,几乎鸦雀不闻。中间秦诺换乘了两次小轿,才总算是到了寝房之外。
院中原本的仆从都被晓风打发了出去,此时留着的只有秦诺的亲信仆婢。
搭着晓风的手下了暖轿,秦诺持着一副端庄沉稳的模样让众人自去歇息,可实际上她也已经有点撑不住了。
赶了这么久的路,她几乎都没安生歇息过,大多时候都只能将就敷衍,衣食住行,能多简便就多简便,如今见着这么个温暖安惬的屋子,她登时便想跑进去往榻上一躺,什么都不管地好好歇上一歇。
这一路把众人都折腾得够呛,秦诺尚且吃不住,这些比她更加辛苦的随侍自然更加撑不住。
众人都各自告退离开,晁昱却没事人一般守在院外,抱臂靠墙,半分不动。
秦诺看了看他明显活动不便的左臂,皱眉道:“回去休息吧,安排没受伤的来守着,一人一个时辰,这样大家就都能得着空休息。”
晁昱摇头:“此地终究不算稳妥,待属下着人将府内探查收拾干净,殿下便能安心歇息了。”
秦诺说不住晁昱,见他三言两语将数个随从派了出去探查公主府中各处人事,显见是在有个明确结果前不会离开,便只能由了他去。
“唤个医官来给他换药,传我的令,他至多只能再守一个时辰。”秦诺进了屋,百般不放心地嘱咐了几句,晓风一一应下,出门着人吩咐下去。
“这荷州可真热闹,咱们一路进城的时候,街边全是来瞧热闹的百姓,有许多还在高喊‘公主千岁’。”素问上前来服侍秦诺净面更衣,又叽叽喳喳地将城中的热闹景象一一道来。
秦诺洗漱过后,仰面便倒在了榻上,她随手抱过一个软枕来侧身倚着:“好了,我这里现在没什么事,你们也躺着歇歇。”
素问和素心知道殿下的脾气,便也未加推脱,很快便坐到了对面的小榻上,抬手慢慢地捶着腿脚。
方才马车外头的那些动静秦诺也听着了,只是碍着规矩,她并未掀帘往外瞧,这会儿听着素问将那场景细细述来,她倒觉得那时未瞧着实是有些可惜。
“荷州城里是什么样的?”秦诺还未来过荷州,这会儿懒洋洋地躺在榻上,便生了些闲聊的心思。
“一路行来,见百姓尚算富足,市铺繁华,应有尽有,是个安稳的地方。”素心知道秦诺真正想问的是什么,寥寥几句,便将此地民生略述了一二。
素问的话卡在嗓子眼儿,一时间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她还准备着像说书似的好好同殿下说一说这荷州城,谁知素心只几句话,殿下便不再问了。秦诺和素心看她那个左右为难的憨劲儿,便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你们两个都瘦了,趁着现在还安稳,这几天多吃点儿好的。”素问原本是个微胖的姑娘,脸蛋儿圆鼓鼓的很可爱,如今这一路奔波下来,那张脸几乎小了一圈儿,身上也眼见着瘦了许多。秦诺心里叹息,便忍不住出言嘱咐了两句。
“殿下也瘦了许多。”素心坐起身来,垂首无声叹了口气。这一路上,公主劳劳心,人憔悴了不少,若是让皇后娘娘看着了,还不知要心疼的怎么样呢:“还请殿下保重自身,如此,圣上和娘娘也才能安心。”
秦诺敷衍着“嗯嗯嗯”了几声,眼皮子眼见着就要往一处粘。
“殿下。”晓风进屋,见秦诺累得眼睛都睁不开的模样,一时也是心疼不已,只是眼下虽然暂且安顿了下来,可府里府外,总还有许多事要公主拿主意,她就算再心疼公主,也不得不扰了公主的好眠。
秦诺撑着手,强打精听晓风回事。
素问素心也不敢再坐,都起身规规矩矩在旁服侍。
“头一件,便是送嫁官兵即将返京,殿下只怕得见见礼部的大人,再赏些银钱,算是全了他们这一路的忠心和辛苦。”
秦诺点头,着素心去开库寻物,稍后便见人赏银。
“这回礼部的大人只会带数十人返京,余下官兵随从,皆归公主府下,只遵殿下之命。这些人大都身家清白,别无牵扯,是可用之人。”
秦诺知道为着给她择人,皇兄没少花费心思,如今留下的这些兵士随护,如何也能护她安稳了。
“这第二件……”晓风犹豫了片刻,道:“殿下恕罪,如今这公主府虽瞧着气派,可里头的院子并没有全都规整出来,此次开府匆忙,府里着重修整的是您的寝房和见客的厅堂,余下的地方虽能住人,却不够排场。”
秦诺笑笑,让晓风坐着说话:“我知道,这样就已经很好,只是要委屈你们了。”
晓风摇摇头,见殿下眉心微蹙,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如今大燕是这样的情形,公主出降又花费了不少银钱,朝廷里头是再多的也不肯拿出来了,就公主府能修葺成如今这个模样,还多要依着皇上的补贴,这么东省一点,西省一点的,好歹是把公主的居处和这府里的门脸整顿的像模像样,至于旁的地方,就只能勉强着弄个空架子,不至太难看了。
“府里的厨房是怎么安排的?”
“您的院子旁是个专门的小厨房,由素心和我亲自看着,内院一个大厨房,外院另添一个厨房,都安置了妥帖人,您请放心。”
“先教人备饭吧,这时候了,诸位辛苦,给他们在外头开个宴,好好吃一顿。只不许饮酒,饮酒多误事,如今咱们在旁人的地界儿上,多提着心才是正经。”
这回素问领了命去传话,屋里一时只剩了秦诺晓风二人。
“咱们手里还余多少银钱?”秦诺随手翻出个算盘来,又自己拿了纸笔,在炕桌上写写算算。
晓风说了个数,秦诺沉吟片刻,另择了张纸慢慢记着:“这回为护我而亡的,一是厚葬,我亲给他们奠酒,二是好生安顿其家人,每家多给些安置银钱。受伤的那些,也都赏些银子,让他们安心养伤。”秦诺算来算去,左俭右省,到了也只能给伤亡兵士腾出这么些银子,她想了想,又要从自己身上省出一笔:“从今日起,若无外人,我每顿饭只四个菜,二荤二素,不必有什么山珍海味,只要新鲜就好。”
晓风皱眉,出言欲拦,秦诺摆摆手:“就这样,咱们省着些,还能多撑几日,免得后手不接,就有的头疼。这也是暂时的,待我看清楚荷州的境况,咱们再议后话。总不能一直这样坐吃山空。”
晓风却觉得公主这般实在是太过寒酸,真要俭省,从他们这些仆从身上省就好,公主这样,实在是不像话,且太过委屈。
“不过若是在虞家面前,该摆的谱就要摆起来,不能教他们小瞧了去。”秦诺着重补了一句。
这回晓风的头倒是点的十分干脆。
这回虞家虽带兵来迎,可这几日观虞斌的态度,公主与虞家还有的试探磨合。
秦诺交代完这些,见晓风的色间满是不赞同,略一想就知道她在介意什么。
其实省俭饭食这些事,对她而言算不得什么,皇兄还未即位时,他们在宫中的处境甚至要更加艰难,如今这样,已经很好。
晓风出去办差后,屋子里一时间只剩了秦诺一人。
纸笔仍搁在炕桌上,数条人命,生死相搏,终究不过付予这轻飘飘的一张白纸。秦诺心中沉甸甸的,她知道,在身边人的眼里,这些人为护主而死,是死得其所,应当应分,可对她来说,为她而死的人,为她而亡的命,都是压在心上,难以挣脱的债,教她坐卧不宁,寝食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