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九冰面色终于一变,审慎地瞥了谢重姒一眼。
谢重姒知道这话后半句戳他软肋了,嗤笑出声。
心想:毫无底线的老匹夫装什么装,当年云惊鸿不是你亲手送入深宫,给老皇帝作妃的么?
谢策道对邻国的宫闱秘辛,不甚了解,但扫过微微僵住的顾九冰,大概猜出怎么回事。
有些纳闷这丫头怎么对这些腌臜事儿如数家珍,面上却笑呵呵地掲过:“顾相坐罢,此事容后再议。”
“是。”
于是,又是一派其乐融融景象。
顾九冰除了刚落座时略微不自然,坦然迎接各路人马探寻视线,巍然不动。
众人还真被他带出了点错觉——燕国皇室的轩然大波,不过是正常不过的小插曲。
谢重姒放下团扇,敛去笑意。拿这种油盐不进的权臣无法,异国邦交,总不能撕破颜面。
忽然,她感受到侧方投来的视线,抬眸看去,就看到宣珏轻飘飘挪开目光。
谢重姒:“……”
她方才说了句什么来着?离玉没想歪吧?
宣珏知晓她在讽刺顾九冰,未曾在意那句“青梅竹马”。
倒是那求娶之言,更让他如坐针毡。
索性将指尖玉杯放于桌案,推开些许,重新审视顾九冰。
五十城?说得轻巧。
东燕狭长沿海,依赖发达贸易和海运往来,本就城池稀少。
他不信东燕会奉广袤城土以求亲事,若是碰到铁血无情的帝王,真就嫁了女儿,东燕无异于自取灭亡。
就是不知……
顾九冰在打什么算盘了。
宣珏心说:得私下和顾九冰会一会。
他似是想倾酒,招手,对俯身的小宫娥耳语几句,那宫娥替他满酒后,就点点头离去。
片刻后,一杯底座粘了小纸片的酒,送到了顾九冰手上。
顾九冰悄然展开,只见薄窄的纸片上书“凌骏池边”。
顾九冰态自若地将纸片撕去,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酒筵歌席过半,华灯初上。
流觞曲水蜿蜒环绕,祈愿求福的莲花浮灯一个接着一个,自水面飘过。
有琴师抚琴奏乐,琵琶鼓点伴奏,编钟丝竹齐鸣,为表大国气度,鼓瑟奏鸣的乐音里,大半都是来贺异国的曲调。有的邦交使臣豪迈爽朗,已是掷杯击节,随奏起声。
可谓主宾尽欢,其乐融融。
忽然,临岸传来“噗通”一声。像是有人落水,惊呼尖叫都传到了这边。
刺耳得瞬间盖过泱泱奏乐。席间倏然一静。
“何事?”谢策道皱眉。
立刻有宫人禀报:“陛下,是放灯的小宫女落水了,已派人去救。”
曲水深浅不一,有的地方不过寸余,触手可碰池底鹅卵石块;有的地方却深达数丈,水性再好也不敢轻易尝试。
那个小宫女显然落入了最深处,还故意向更里处游去,救人的羽林卫也乱做了一团,动静声惹得宴席诸人都不由得伸头去望,有爱凑热闹的,直接告了声失陪就起身离席,也有热心肠的,指挥自家擅凫水的仆人下池相助。
一时之间,池边圈了不少人。
羽林卫见状头更大了,连忙喝令拦住池边,防止这群贵人们也像下饺子似地扑腾入水,到时候热闹没瞧到,还把自身搭了进去。
谢重姒坐在席间没动弹,谢依柔小声问她:“堂姐,我们也趁机离席去玩玩嘛?”
谢重姒失笑:“你去吧,我稍等。”
宣珏不喜热闹人潮,但方才几乎是立刻起身,想必是有事,她就不凑这个趣了。
相较冷落下来的宴席,池边热闹非凡。
在众人合力拖拉横拽下,宫娥好容易被救上岸,但这也过了一炷香的时辰。
天色完全黯淡下来,四周宫人升起烛火宫灯。
围观的贵人们也未因此归席,反倒来了兴致,四处走动游览,欣赏起天金阙秋日皇苑景色。
池边又冷清了起来,只余流水琤瑽,远远和着飘渺于空、如若九天之外的琵琶。
顾九冰却仍立在池边,四面八方的晚灯,照得深不可测的池面波光粼粼。
对不知何时立到他身后的人说道:“现今的年轻人,愈发胆大了。我二十些许时,可不敢在皇宫内围乱来。”
宣珏笑了声,开门见山:“凌骏是顾相的人吧?他麾下还有兵马数百,良将十余人,尽数扣押在齐,大人可想他们回去?”
凌骏就是那个被戚文澜当作试刀石的倒霉蛋,并无来犯意思,却稀里糊涂成了趁夜来犯者的替罪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