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金繁仍旧侧耳倾听身边人的话,没甚反应,谢重姒以为师兄没听到,准备待会再说一遍。
金繁仔细听乔斜谈完,转过身,轻轻地一招手,道:“小阿姒来了?坐会……等下,哪里来的血腥味?花房重地,血肉模糊者禁止入内——”
谢重姒疑惑地道:“……是个服用过量五识散自杀的女郎,没伤痕,师兄你这疑疑鬼的。”
金繁明显不信,看到外头简易担架上抬了个女子,身影一掠,就挡在门前。
女子面容被层纱轻掩,看不清容貌,只露出一截苍白瘦弱的手腕。
金繁搭上她腕脉,冷笑一声:“近几日刚堕的胎,杀胎儿也是血肉模糊的,怪不得有血味儿。她这是昏过去了?”
谢重姒显然没料到还有这回事,瞳孔微缩,道:“对。从别处接来时,已是如此。”
金繁还以为是宫妃或是贵女小姐,没好气地一掀女子脸上巾纱,道:“五识散是败家子嗑药寻欢的,能晕过去,得吸食多……”
他那句“多少”还未说完,突然一顿。
巾纱除去,露出女子的脸来。
金繁话锋一转:“望都果然盛产美人,长见识了。”
谢重姒:“……”
“宏正,救个人,你家那位稍等片刻。”金繁对乔斜道,“让他上来等吧,今儿半闭馆,医师郎中多去各处义诊了,一楼没人,冷清得很。你们在花馆这里歇下脚,我忙完便到。”
谢重姒进门就注意到了乔斜,从衣着打扮言行举止看,是望都温和有礼的世家公子。
不过竟然能和狗都嫌弃的大师兄聊得开来,想必是话有投机处。
只听见乔斜斯斯文文地谢了师兄几句,点头应道:“好,我带他上来。”
谢重姒愈发好,命人将担架上的女子挪入侧面药房,问道:“师兄,那人谁呀?”
“乔家老二。”金繁顺口说道,“也挺喜欢养花弄草的,我这边黑土黄泥,都是他帮忙寻来的……抬人的木架别走花房门前,换个边儿!”
谢重姒觉得“乔家”耳熟,但一时半会,没想起她是否打过交道。
毕竟望都里富贵者如云,每个姓氏都不止一家大户。
谢重姒没想出所以然,暂且抛之脑后,看金繁手指飞快地给女子解袍除衣、把脉插针。
金繁吩咐起谢重姒的人来不眨眼:“拿布袋在旁边接着。”
不过几瞬,就看到女子清醒过来,痉挛抽搐地“哇”一声,吐了个干净。
金繁救活人,斜靠在旁,由着仆人操持清扫,等污秽味道散尽,才道:“可以了,回去多调理调理,死不了。年纪轻轻的,少寻死觅活。命再不好,穷途末路未至,也不该轻贱其身。”
谢重姒央道:“师兄开个方子吧。”
“行。”金繁笑了笑,看在小师妹的面上,拿起纸笔,问那悠悠转醒的女子,“你叫什么?”
这位女子醒后,先是打量了下四周,见金繁问,虚弱地回道:“阿九。”
金繁:“多大?”
阿九:“二十一。”
金繁那招人眼的笑散了,冷声道:“二十一?行,多出的八年岁数,应该够你自医自救。我医术浅薄,不献丑了。”
金繁最厌恶的,就是自尽了断的病人——性命当做儿戏,还妄想别人救你?
多得是断臂苦痛、痼疾难医的病人,尚在挣扎求救,他何苦把精力放在一个寻死觅活的傻瓜身上?
要不是小阿姒带来的人,他早就把人丢出去了。
谢重姒却微微一愣,情古怪,喃喃自语:“二十九了么?”
她见师兄疾步而出,连忙跟上去,在他身后喊道:“哎!师兄,方子,方子!你总得开个药方呀!”
金繁在花室门前猛地顿住脚步,谢重姒一个猝不及防,撞在他身上。
她摸了摸砸得生疼的鼻尖,就听到金繁咬牙切齿地转过身,带着药味和花香的指尖,掐了掐她脸,把脸颊掐得通红,才收回手,恨铁不成钢地道:“不是,小祖宗,就这么可劲宝贵着人家啊?”
他压低声,凑到谢重姒耳边:“方才在药室,那女子醒得快,我不好明说。她不仅仅瞒报年龄,还有身份也不似常人——正常人经脉错骨里,不会带这么多陈年旧疾,我充过小半年军医,问诊过的军兵不计其数,只有行兵作战至少二十年的将士,才可能有这么多暗伤!绝对不可能是京中娇俏小姐贵妇,你是哪里捡来这么个人吗?!”
谢重姒瞳孔微缩,顾不得报金繁这“掐脸之仇”,焦急地扯住他绯红的衣襟,问道:“还有什么吗?”
金繁这衣领束腰,都松松垮垮,差点没给谢重姒一拉扯下来,他无奈地弯腰,道:“没了。我只是把个脉插个针,没卜卦算命,其余瞧不出来。”
谢重姒惊恐不定。
这几月来,皇兄心不宁,就连春闱这种大事,也险些闹出岔子。
她本就关注朝堂之事,去太子府逛几趟,找奴仆询问。
仆人如是说道:“年宴上,三皇子带了个侍妾过来,太子殿下瞧见后,就这样了。”
谢重姒对这个侍妾有隐约印象,生得极美,颇有斑斓花豹般的危险锋利。
但……总不至于让万花不入眼的皇兄失态成这样。
兄弟阋墙是大事,因为一个女子明争暗斗起来更为荒谬。
谢重姒找了个借口,趁她三哥不在,去皇子府邸,是三嫂接待她的,嘘寒问暖几个时辰,她才有机会偷偷溜进后院,想问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