蔻香在長君这儿,向来是无拘无束的,她寻了長君对面的软靠宽椅坐下,随手拿着桌上摆的千眼菩提把玩儿:“怎么说的?族兄,你脱胎换骨了!”
因心中烦郁愧疚,長君并不似往常般与他们调笑,只能作出一副随和的模样,亲手将茯苓糕推给蔻香,竹尖茶推给典君和贺君。
贺君忙道:“不敢,你坐着便是。”
蔻香思忖片刻,道:“初九的事儿,你预备……”
一听到初九的名字,長君便心中更为不虞。往日这南帷殿中,初九与他鸳鸯被里影成双,此番二人相隔颇远,且心性疏离,当真不知如何才能补回来。
長君望着那秋香色鲛金翡翠剑穗,蓦然想起,这是往日初九赠的那一穗。
典君低声道:“吃你的茯苓糕!提这个做什么?”
“无妨。”長君将那剑穗收到锦盒里,连看都不忍心看了,“待我取得回阳丹,将龙族少主送回来,想来彼时初九便能随我回来了。”
蔻香宽慰道:“毕竟嫂嫂都与你结契了,便也是你的人了。哎……只是这回阳丹,飘飘渺渺的一桩事,是真是假,谁也不知。若要真将回阳丹求来,恐怕是难上加难。”
長君坚定道:“难上加难,也难不住你族兄我。”
他转念又想起,那几个陵海的小厮偷偷回禀,初九在伤之余,犹日日辛苦,替龙王处理政务,批阅文书,事事做得有条不紊。
如此一想,不免有些歉疚。因坤泽之身,他是有些看不起初九的。如今看来,初九看似温柔随和,心中实则是有计较的。
長君心道,眼下若要初九回心转意,自己先得取出这回阳丹。
典君和蔻香佐酒闲话时,長君陪在一侧,虽说他满面温柔,心中却一寸一寸地布局。
三日后,長君带着七八个蛇族小厮,赴琯山求见蛇王。
又是夏荷垂露的时节,長君腰佩斩霜剑,肩上却不曾坠着华美的剑穗,显得整个人雍容利落不少。琯山幽僻静美,因虺蛇适凉,遂选了此处开山立族。
琯山上多的是曲曲折折的回廊,五步一亭,十步一阁,屏开锦绣,檐缀珠玉。蛇族侍女们的纤腰皆颇为袅娜,还缀上各色绸锦,倒是人比花娇。
長君提早一日,令曲觞向蛇族递了拜帖。蛇王手下,心中筹谋,暗自道長君此来多半是为了初九,且他素与溯皎不睦,为免二人所谈,多有龃龉,便寻了个借口,不在正殿见他,反而是选了琯山僻静的后苑。
長君令小厮与“证据”守在亭中,自己四处走了几步,那些侍女见他容色俊美,剑眉星目,言语又不敢,只得将目光落在他身上,盼着他多在此留一晌,便多看他一晌。
莲塘中开满水红色的淡雅芙蕖,長君留望了一眼,心中蓦然想到,若是以这种芙蕖酿酒,那酿出来的酒,兴许亦是水红一碗,匀了朱砂在里头似的。
他有多久不曾酿酒了?
哪怕是从典狱中出来,时辰也不敢再撂在玩乐上,日日练剑修心,不曾荒废须臾。
“少主。”蛇王来的倒是及时,不早不迟,恰恰落在旬约的时辰上。他身后跟着一排小厮,捧炉香的捧炉香,执华盖的执华盖。兴许是主上提前有令的缘故,蛇王一迈入亭中,那些小厮便悉数退下大半。留下来的,都是蛇王的亲厚心腹。
長君依着礼数放下斩霜剑,躬身行礼道:“晚辈见过主上,请主上安。”
蛇王一壁说着何须客气,一壁令小厮捧茶奉酒,以礼相待。同时还分出来看長君带来的那些人,暗自思忖他究竟要做什么。
長君亦思量着,若是搁在往常,他还是那样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情,此番定要胁迫蛇王交出溯皎来,如何能做到以礼相待。
他终究是逐渐知晓,莫说是自己,便是父王和龙王那些族王,都不可事事随心所欲。
蛇王的颈子上长着细细碎碎的尖菱鳞,他原形本是一只墨皮斑蛇。只是面容格外敦厚温敛,且川渟岳峙,不怒自威,一看便知是身居高位者。
“琯山乃是破落的小门户,”蛇王笑道,“不比你们狮族,样样儿都是好东西。此处茶酒粗陋,请少主宽恕一二。”
長君寒暄道:“主上何出此言,晚辈知晓主上日理万机,事务纷繁,斗胆求见,已是有失礼仪。”
蛇族的小厮摆上桌案几碟茶点,又为镂空金炉鼎中添了几勺香。
“今日来,不知少主所为何事?”
長君的眸光掠过那几个跪在身侧的“证据”,目光再收回来时,玄红的眼眸越发锐厉几分。他轻轻吐出三个字:“回阳丹。”
回阳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