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君托着下巴,眼眸里是十足十的诚恳:“你先过来。”
可是等初九一过去,長君登时握着他的手,不容拒绝地放在唇边,印上一吻。
初九的余光四下望了望,唯恐有人瞧见。
長君道:“你的身子还软着吗?我让曲觞熬了补身子的粥,待会儿下了学,你来我房里喝。”
初九连忙摇摇头。此处是教室,若是長君一时忘情提起结契之事,又该如何是好。
長君见他微微害怕的模样,心中欢喜,便握住初九的手腕不松开。此时窗外雨声萧飒,衬得身边格外寂静。他中意的初九就在自己身边,最近的地方。
初九低声道:“你喜欢碧玺?”
長君不忍破坏这意境,声音也是低低的:“你如何得知?”
初九道:“我见你床帐上的帘钩,缀着的流苏都是碧玺珠穿的。还有你的剑穗,好多都是碧玺。”
初九的声音,倘若压低了,那必定是慵慵懒懒、软软糯糯的,听在耳边,最是动人心弦。
初九提起碧玺,長君便在心里想着。是,我喜欢碧玺。
碧玺就像你一样晶莹剔透。我喜欢美好的东西,这世上最美好的,该是你。
陵海。安意殿。
映雪躺在罗汉床上,露出受伤的雪背。她身边有几个龙族的御医守着,指挥侍女为少主换药。
金创药粉洒在肌肤上,自然是剔骨一般的疼痛。可是映雪她硬生生忍着,除了几声闷哼,旁的都不曾发出来。
“少主,若是疼,喊出来便是。莫要忍着。”还是翠烬看不过去,含泪劝道。
映雪摇了摇头,她的侧脸看上去像是无暇的美玉:“无妨。”
须臾后,映雪忽然听到小厮们“见过王上”的声音,此起彼伏。她知道,这是龙王来了。
叙善看着映雪的伤口,也是卒不忍见,声音颇为心疼:“孩子,感觉怎么样?”
映雪却还是那清冷如霜的两个字:“无妨。”
她这个人,已经习惯将所有的感受都隐藏起来。包括疼痛、难过、无助、怨恨、害怕。
叙善坐在一旁,叹道:“都怨初九这个没轻没重的,好好儿的,去什么大云荒。”
御医们上完药,嘱咐了几句将养的忌讳,便行礼抱着医箱退下。
叙善道:“映雪,初九是百兽族中唯一的坤泽,其他人都求之不得,你怎么不愿娶他?”
映雪心想,像我这样的人,自己活着都活不明白,还谈什么嫁娶。
“并不是初九不够好,”映雪低声道,“是映雪不愿娶妻。”
叙善的手拂到她肩头时,映雪本能地向后躲了躲。
叙善心中有些枉屈,戴着墨绿翡翠扳指的手在空中停留须臾,随后撤了回来。
最亲近的叔父就在身后,映雪却满眼都是防备和坚韧,一分一毫都不肯松懈。
“也罢,你好好儿将养。”叙善望着她的伤口,眉目间忧心忡忡,“养好了再去听学便是。还有,莫忘了上药。方才御医说了,一日三回。否则于内功有损。”
翠烬与青缗屈膝行礼,齐声道:“奴婢等一定妥帖服侍少主。”
叙善是一族之王,还有公务在身,不便久留,他略坐了一坐便离开了。
映雪的眼眸眨了眨,朗声道:“恭送父王。”
由于映雪之生父早逝,为了使她的身份更为名正言顺些,叙善便收了映雪为女儿,此后事事爱护。所以,映雪须得与初九一样,唤叙善父王。
她咬了咬唇。想起些许前尘旧事。
彼时她年纪尚小,还未化为人形。看到过一份密函,其上字字残忍。像匕首一样刺入映雪的眼睛,也刺入映雪的灵魂。
从此以后,她便与世隔绝了。
她不能完全理解这个世界。
究竟什么是善,什么又是恶?什么是对,什么又是错?为何世上最纠结复杂的事情,要让她孑然一身去面对?
虽然这些年来,叔父温厚慈爱,初九活泼可人,他们都把她当做至亲。终究是情难展,意难平。
逐渐地,映雪活在世上,更像是鬼魅在阳间穿行。她渐渐失去了倾慕、欣赏、寻欢作乐的能力,因为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与旁人之间的不同。换言之,除了都拥有一具躯壳,她与旁人不曾有什么是相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