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大家该离桌的离桌,该睡觉的睡觉。
大厅里只有老二在沙发上陪着老九看电视,而桌上还剩我和父亲。他现在正伏在桌上,哭的泪流满面。
“大凤啊,你说我这一辈子,怎么就这么失败呐”
他酒量很好,但不妨碍现在的醉意。
酒是一条通道,也是一段台阶。
“我这辈子,就没成过什么事儿,每每高升,都是凭着别人。哎我羡慕你啊。”
的确,他没说错。
虽说平日里显得不可理喻,但不得不承认,他可能是家中世界观距离我最近的人,他能看明白一些事情但却不说,可也正因此才会痛苦。
“这第一次高升,就是娶了你娘。要不是你姥爷原本中意的那人不愿意当倒插门,也轮不着我。”
那个故事我听过很多遍了,但作为保留节目,我并不介意再听一遍。
那令我心情舒畅。
现在的他,就像是个下罪己诏的老皇帝一样,看上去十分可笑。
“第二次高升,那就是划区拆迁,咱们家也落了城市户口,也跟我没半点儿关系。”
对于这个男人年轻时代的样子,我并不了解。但可以确定的是,他现在之所以这么颓废,与我不无关系。
他的锐气是被我打没的。
当然,我也没有负罪感,当那么一个趾高气昂却又没有真才实学的穷秀才成为我的父亲时,这种摩擦就已经注定了。
要么是我成为那个锐气被打没的人,要么是他成为那个锐气被打没的人。
而结果如你所见,我怎么可能会输。
“这第三次高升,就是生了你这么个金凤凰。哎、这些年来家里的大小事宜都多亏了你操办,你妹妹们的升学工作呀”
也许你会认为这个老男人在向我寻求和解,但我想你错了。我比你更了解他,他是到死也不会认输的。
而这时,你可能又会问,他说这些有什么意义。
这问题也困扰了我很久,但结论却是——没有意义。我与他之间的大多数对话都是无意义的,就像门口的对峙一样,我不会真的打他,他也不敢真的打我。
这些年来,我们之间的博弈就像是猪在泥潭里打滚一样日复一日却毫无长进。伦理道德层面说不过就动手,动手无法解决便再用伦理道德谴责对方,如此循环往复。
“最近,工作上还顺利吗?”
而这一句,也是无意义的。
他每次都会这么问,而我一般会如实回答。
“很不顺利。”
余雪是我遇到的,这些年来最为棘手的家伙也说不定。
而我面前的这位老父亲,却不能像很多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在主角遇到困难归乡时,扮演一个“隐士高人”的角色,用他们局外人的“清晰”目光去提供之一手。
大多数情况是,作为专业人士的我都解决不了,那么外行的父母肯定无法解决。也正因此,大多数人会选择撒谎,报喜不报忧。
但我不同,我会说实话,我来这里可不是积攒压力来的。
客厅里的大摆钟的两根指针重合,我也在洗漱后回到了那间曾经属于自己的房间。
不、现在它也属于我,只是很久未被使用而已。门上还贴着当时喜欢的偶像,而里面的布置也与我在时大差不差。
躺在上了年头却莫名舒适的单人床上,我带着撒泼打滚后的一身轻松入睡。
很快,第二天的太阳便随着鸡叫声一同自窗户那边传了过来,我也睁眼穿上放在椅子上的衣物,再次回到餐桌前与家人们共进早餐。
他们本想留我到中午,但我不敢留那么久。
城里的局势瞬息万变,我不太放心那几个人。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在家人们的目送下,我骑着心爱的红色小踏板离开村子;后视镜中,他们的身影渐渐变小,而再走一段后,村子的影子也渐渐变小。
“哈哈”
迎着朝阳,我从赵大凤重新变回了胡玉儿,一股难以言喻的舒爽自胸腔中发散开来——这才是我归乡时真正追求的感受。
我又逃出来了!
我能逃出来,生活在别的地方,而非溺死在村子里。这种死里逃生的喜悦令人心情舒畅,令人永远都不会厌烦。
“哈哈哈哈——”
真是个恶趣味的女人。
将那地方远远甩在身后,我笑的更狂妄了。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毕竟人嘛,总会有那么一两个怪的癖好。怪的癖好不等于小众,只是许多人耻于谈论罢了——起码我如此认为。
可有时候天道就是这么无常,正在我享受着胸腔中这份如蜜一般的心情是,手机突然响了。
是林清华的短信,那里面的内容让我头皮发麻。
短短五个字,却已经足够震撼了。
那上面赫然写着——蛇王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