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沈家人眼高于顶惯了,真当两仪洞真经和风月无边是那么好破的?怪只怪这小子逞能,本来他不动……”
“前辈好意,在下心领,”宴辞慢慢直起腰来,先冲沈柠安抚地笑了笑,“但这是在下私事,无需旁人操心了。”
“好,好得很,你骨头硬!老夫就看你还能撑多久。”愚尊盯着他两眼,闭上了嘴。
沈柠怔怔看着宴辞的脸,那上面灰白一片,都不像是活人了。瘦至贴骨的手也仿佛冰块,就这么短短一段时间已经温度很低了。
“你的身体,到底怎么了……”
原问水斜着头,仍然没有看沈柠一眼,语气平淡:“这些戏码就别在这里演了,没时间耽误。许少侠、张少侠,还不上?等着本宫主请么。”
侧方走出拿剑的一男一女,宴辞缓了一会儿,竟然诡异地脸色重新红润起来,身子也重新挺直,除了手还是凉无比,几乎察觉不出异样。他皱了眉,被围困以来,沈柠还是第一次见他露出这个表情:“荥山剑派不是排名第四吗,这两人很难对付?”
宴辞说:“荥山剑派建立不足三百年,能紧追南青北紫,靠的是一套双人剑法。许丞歌、张庭芳是荥山剑派的高足,前些年荥山剑派甚至放出话,说他们二位是自你父亲之后,最有望拿下剑圣称号的剑术才,我担心……”
荥山剑派为这两人造势成小沈缨或沈缨第二,不料被沈楼以十九招易水诀击败,狠狠打了脸,这样一来只会盯着沈柠不放。
果然,许丞歌说话条理清晰、指向明确:“还请宴公子让开,我二人特来领教易水诀,难道宴公子也会沈家的家传剑术么?”
“你不会易水诀,还是我来吧。”沈柠把萤火拿在手中,宴辞第一次急了:“荥山剑派敢放出话也是有三分底气在。他们的灵犀剑法双剑合璧、毫无破绽,两人合力能排得进一流高手前十,剑术威力堪比半步宗师,比邹宁之还要强!凭你现在的易水诀功力,就算加上踏影步,也无论如何赢不了。”他当沈柠陪练这么久,对她的境界了如指掌。
沈柠叹气:“正是这样,我才必须上。”正因为这两人是目前出场的最强之人,她才必须替宴辞上,因为宴辞应该已经受伤,再跟这两人对上,多半伤上加伤。
这么模糊的话,宴辞竟然听懂了,冲那两人道:“许少侠、张少侠,两位的灵犀剑法必须合击,对柠姑娘未免不公平。不如这样,在下不出剑,只以内力相助,两位对阵的还是柠姑娘的易水诀,如何?”
沈柠不同意:“你不能上场,我输就输了,我本就是个废柴,从练剑起就没赢过,输着输着已经习惯了。”
“你不是说自己从练剑起,日日从未松懈么。”宴辞斩钉截铁:“既然如此,你的易水诀加上我的内力,定能护我周全,何必担心?”
沈柠:“可……”
宴辞:“你放心,夔珠能压制两成内力的伤痛,我绝不会用超出两成的内力助你。”
原问水遥遥道:“两位私房话下去说,说够了就开始吧,日头都升高了。”
沈柠一面想,这原宫主也是逗,一方面时刻留心着她的动静,一方面又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实在矛盾。另一个问题是,她从来只知道内力可运于掌上攻击,何来的内力相助?然而许丞歌和张庭芳已经攻了过来,只能先以踏影步急退。
灵犀剑法变幻多端,是极致巧妙的剑法,一剑递出另一剑必防守同伴要害,沈柠仓促间只能躲闪,越退越后,直到背后忽然触到一个手掌。
“柠姑娘,用易水诀,以力破巧!”
一股磅礴暖流涌入后心,与她体内薄薄的真气汇聚后周天循环。竟然是真气外放!怎会是真气外放?
激荡的内力直冲四肢,沈柠只觉踏影步前所未有的轻易,手中萤火微微震动。反手一式“芳菲歇”,沉势下砍。
萤火狰狞扭曲的刀刃似乎隐隐透出几丝光亮,却又熄灭,好像挣动破蛹的蝶,奋力突破外面厚重束缚的壳,却偏偏力道不够,仍被困其中。
许、张两人剑尖仿佛凝滞不动、再也递不进一寸,急忙变招。岂料沈柠有内力加持,踏影步和剑招都仿佛呼吸般随心所欲,尤其宴辞的内力入体后,仿佛五感都灵敏了好几个台阶,非要形容的话,可以说世界忽然被点亮。单单眼力,就好像曾经沈柠的十七年都是个800度近视眼加红绿色弱而不自知,忽然在这一刹那戴上眼镜,万物清晰多彩起来。
万里无回、故人绝、悲歌未彻、醉明月……
千万遍易水诀早已刻入脑海,一式式如臂使指、融会贯通,仿若助。
萤火刀身上渗出的斑斑光点越发明显,隐隐有嗡鸣似有若无、时断时歇。
荥山剑派许张两人额上冒汗,这小丫头明明看着功夫不扎实且一副软弱犹豫的模样,没想到易水诀这么杀气浓重的剑术,招招式式使得分毫不错,仿佛比她哥哥沈楼还要精准确切。
沈家易水诀,果然天下无出其二!
自从一年前败于沈楼手下,两人就沉心苦练,针对易水诀反复研究克制之法。几百个日日夜夜,还真让他们想出一招,那就是一人牵制住沈楼,另一人借力翻至对方身后偷袭。这一招与灵犀剑法互相守护对方而不顾己身的剑意相悖,一旦两人分开,凭易水诀之狠厉,牵制沈楼的那一人失了同伴护持又没了剑意,必定活不成的。
但这是唯一的破解机会,他二人已立誓若再遇沈楼,即便牺牲一个也要破掉易水诀,赢下后另一人自刎殉情。
两人顶着继承剑圣称号的全派期望一路走来,却被沈楼轻描淡写的十九招斩断前程,对方甚至连易水萧萧都未出,心中早成执念。今日重新面对易水诀,反复多次变招,却始终无法突破,两人志渐渐执迷,沈柠与沈楼又长得有几分相似,仿佛当日噩梦重演。
——那一日,两人以为立毙于沈楼剑下,不料沈楼左手将右手三尺青锋击飞,放了他们一马。
——张庭芳不可置信:“沈大公子,您是瞧不起我们吗?为何打断连易水萧萧!”
——沈楼拔出剑毫不留恋转身就走:“灵犀剑法有点儿意思,可离我差得实在太远,怎么用易水萧萧啊。”
——许丞歌羞愤难当:“早闻易水萧萧出必伤人,亏我二人自命不凡,竟是不配死于易水萧萧么,哈哈!哈哈哈!”
——“随你们想,比也比了,别再跟着我了,烦啊。”
许丞歌和张庭芳对视一样,张庭芳眼角骤红,许丞歌忽然撤回替她封住要害的剑尖,一臂探入萤火刀势,小臂立刻被划出血痕。沈柠没想伤人,一惊间,张庭芳已从头顶翻至她侧后方,一剑斜刺她右肩。沈柠想回刀防范,却被许丞歌不顾再度划伤强行绊住。
仿佛有人在她的世界按了慢放键,先是闷哼,然后一大蓬温热的液体浸透了大半个右肩,只有后心处掌温一刻未曾远离,内力依旧源源不断。
沈柠胸中滞闷,愤郁难疏。为什么?为什么……
十二年兢兢业业,不敢半分松懈,如今被人逼到眼前,竟仍是如五岁那年一样束手无策?何其无辜!
身为废柴,再苦练多少年、再付出多少汗水,换来的始终是这样窝囊下去吗?何其不公!
武功低微,就只能由旁人替她受难,眼睁睁等着无辜的人救她一次、又一次吗?何其可悲!
这个世界、这个武林,无论正邪,奉行的不过是——
以杀止杀!
“嗡!”
萤火刀通体亮起点点光芒,仿若新生的幼蝶终于破茧而出!
长刀当剑,无风自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