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琅抱着怀中的暖炉,立了一刻,察觉到身旁的熟悉气息,朝萧朔笑了下:“兔子没把饭菜也啃了罢?”
“是我想的不够周全。”
萧朔道:“论教导孩子,我不如你。”
“……”云琅从方才起便觉得这话不对劲,下意识摸了摸子虚乌有的一对龙凤胎,干咳一声:“我也不会,全是跟先皇后瞎学的。”
当年先皇后对他固然疼爱,该严厉的地方却丝毫不含糊,哪怕只一点点错处,若涉及立身处世根本,也要重罚,罚到他彻底想清楚为止。
萧小王爷能止京城小儿夜啼,这脾气却分明随了先帝,纵然叫一层杀伐果决的冷漠壳子罩着,内里的宽仁却还是下意识反应出的本能“我知你也看出来了,只是不忍心。”
云琅笑了笑:“毕竟是故人之子……”
在城门口,看见那少年的古怪反应,两人心中其实便都已猜出了大概。
寻常民间的半大少年,既不曾及冠,又没有就学拜师,罕少有不喊乳名,却有个这般正经的学名的。
不归楼这名字固然怪,开客栈的人姓胡,连在一处,意思便已再明了不过。
式微,式微,胡不归。
这不归楼本就不只是开给生人的,那些埋骨他乡的客魂,日日夜夜,有人在等。
“龙营副将白源,勋转轻车都尉。”
云琅轻声道:“说实话,我现在就想回朔方军……去他的阴谋阳谋,活着的人死了的人,痛痛快快喝一场。”
当初云琅刚回王府,两人合计去医馆养伤时,景谏来质问云琅,曾提过一次。
被拘禁在京中的朔方军将领,关在大理寺地牢,在审讯里没了七八个。
轻车都尉叫人拖来十几张草席,干净的留给活着的人睡,最破烂的一张,拿来裹自己的尸首。
萧朔抬手,在披风下抚上云琅微绷的脊背。
“就是想想。”
云琅搓了把脸,笑了笑:“这些年你都忍得住,我若忍不了这一时,也太沉不住气了。”
云琅呼了口气:“回头将银子给胡先生罢,从我账上出。”
少将军在府上任意花销,根本不曾做过账。萧朔静了一刻,默记了回去找老主簿补账本,点了点头:“好。”
“在龙营时,我与白大哥也如兄弟相处。”
云琅道:“他的后人,也算是我的侄子。”
萧朔:“……”
云琅看他反应不对,有些莫名:“怎么了?”
“无事。”萧朔平静道,“只是想知道,我在北疆散落了多少素不相识的兄弟手足。”
云琅咳了一声,没绷住,扯起嘴角乐了下。
纵然没有这一出,琰王府抚恤接济的银两也是要送过来的。只是今日出了这一桩插曲,事情便还需再仔细斟酌。
云琅眼下没心思斟酌这个,深吸口气,按按眉心:“行了,此事揭过……”
“有我安置,回头整理出章程名册,给你过目。”
萧朔道:“边疆平定后,我陪你去祭他们的英灵。”
“什么名分?”云琅笑了笑,有意刁难,“我是他们的少将军,你——”
“帐下先锋。”
萧朔道:“将军家室。”
云琅没能难倒他,得寸进尺,顺势调戏少将军的家室:“笑一个。”
萧朔抬眸,学着少将军的架势,也抬了抬嘴角。
云琅微怔。
“你此时笑起来,便是这样。”
萧朔视线静静拢着云琅,轻声道:“你心里若仍不痛快,我陪你去跑跑马。”
他不说此事还好,一说跑马,云琅后腰就应声扯着往下一疼,切齿照萧小王爷戳过去两柄锋利眼刀。
萧朔:“……”
萧朔:“?”
“跑什么马。”
云琅磨着后槽牙:“我现在就想趴着,让琰王殿下给我按按腰。”
若不是萧小王爷自己提起来……他几乎忘干净了。
云琅到现在都没想通,这世上就算酒量再有限的人,怎么就能一碗酒活活醉了三天的?
还是白天安顿防务、巡查各处一切如常,一到夜里,酒劲便又自动上门找回来?
这世上哪有这么懂事的烧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