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凉风吹来,我情不自禁打了个寒战,下意识抱紧双臂,我扭头看他:“这是什么地方?”我的意识还不甚清醒。
“你哭着喊着一定要来的地方。”回答很简洁。
我“哦”了一声,转眼就瞥见那件西装,正盖在我身上。我活动了一下双脚,不太利索地想站起来,因为麻痹太久,竟然重重歪倒。他接住我:“你以前经常来?”我迷迷糊糊地:“这个问题你刚才好像问过了。”
他“唔”了一声,我恍惚听到他的声音没好气地:“原来你也有记性好的时候!”
一定是我听错了,我闭上眼,龙斐陌,那个冷酷的机器人,哪有这么人性化和幼稚的一面。
我好像又听到了他的声音:“刚才你哭得像个疯子。”
“……”
“你喝掉了整整五瓶啤酒。”
“……”
“你对着空篮框乱喊乱叫一气,把值班保安全都招来了。”
“……”
“在餐馆里,你发酒疯爬上桌子,揪住我的衣领……”他薄薄的唇一启一合,“……说……”
我不得已抬眼,原本还想打个什么哈哈挽回点面子,一接触到他的眼神,我闭嘴了。
他看着我,眼里竟然有着一丝丝怜悯:“‘爸爸,我宁愿不做你的女儿。’”
我浑浑噩噩的神智就此清醒,原本强自抑制的羞恼也突然间消弭。我不看他,答非所问地:“谢谢。”
我已经收到方老师自英国发来的e-mail,他说眼前的这个人已经替他安排当地最好的医生,会尽快手术。
我回信,等他回来。
龙斐陌仿佛明白我的意思般,转过头去,轻哼了一声:“为其他男人不必如此鞠躬尽瘁。”他又哼了一声,表情似乎很是不悦,“毕竟你的丈夫,是区区在下我。”
我沉默片刻:“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我妈妈……”
他?了我一眼:“不是现在这个。”
我点头,不惊讶,仿佛他早该知道:“二十岁那年,我爸爸认识从英国回来的梅若棠,一年后,梅若棠回英国。二十五岁,应爷爷要求,他跟门当户对的于凤梅订婚,准备结婚。后来梅若棠回来,再后来,有了我。”我轻轻地,“不幸,有了我。”
父亲就是这么说的。我仿佛又看到他的神情,极其冷漠地:“我这辈子所有的不幸,都从那个时候开始!梅若棠背叛我,她背叛我,有了我的孩子她还是选择背叛我,她害得俞家元气大伤,害我一直被大哥压制,无所事事了那么多年……”父亲脸上有点扭曲,仿佛喝醉酒般,说话也开始语无伦次,“……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她一直看不起我,她根本看不起我,从来看不起我,如果,如果不是……不是因为何……她根本不会跟我……”突然间,他的眼睛一闪,“想当年,英国回来的梅若棠,高贵大方,温柔高挑,绘画功底一流,多少名门子弟喜欢她巴结她,就像罂粟花一样叫人欲罢不能,就连一贯不爱风月的何临甫都迷上了她,”他的语调竟然渐渐柔和,“我做梦都想不到,那天,那天……”
我深吸一口气,何伯伯?何言青那个从来不苟言笑的爸爸?我打断他:“她现在在哪儿?”
父亲茫然地重复道:“……在哪儿?”他回过神来,“在哪儿?!”他竟然笑了,笑得有些神秘,“她走了,她什么都不要,就连知道有你的当天,我跪在她面前,发誓立刻回去办手续她都不要,什么都不要……”他摇摇头,声音上扬,“你刚满月那天,她抛下你就走了!走得远远的!桑筱,她不要我,她更加不要你!”
现在的父亲,更像个穷途末路歇斯底里的精神病人。
我强忍住心底的厌恶,一言不发。
隔了很久很久之后,父亲的脸上满是疲惫,他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桑筱,”他声音暗哑地,“帮帮俞氏,放俞氏一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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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斐陌转身看我,轻轻一笑:“生路?”他一点一点,放开我的手,“路难道不是他们自己走绝的吗?”
“你看,夜色太美了,”只是片刻,他重又一把拉起我,“来,桑筱,陪我跳支舞。”
他一边执着我的手,带着我在偌大的篮球场里转圈,一边竟然吹起了低低的口哨。很美的曲子,that’swhyyougoaway。
that’swhyyougo
babywon’tyoutellmewhy?
thereissadnessinyoureyes.
idon’twannasaygoodbeytoyou.
loveisonebigillusion!
lshouldtrytoforget.
butthereissomethingleftinmyhead.
you’retheonewhosetitup.
nowyou‘retheonetomakeitstop.
i’mtheonewho’sfeelinglostrightnow.
nowyouwantmetoforget.
everylittlethingyousaid.
butthereissomethingleftinmyhead.
iwon’tforgetthewayyou’rekissing.
thefelling’ssostrong.
werelastingforsolong!
butl’mnotthemanurheartismissing!
that’swhyyougoawaylknow!
youwereneversatisfied.
nomatterhowltried.
nowyouwannasaygoodbyetome.
loveisonebigillusion!
ishouldtrytoforget!
butthereissomethingleftinmyhead!
iwon’tforgetthewayyou’rekissing!
thefelling’ssostrong!
werelastingforsolong!
butl’mnotthemanurheartismissing!
that’swhyyougoawaylknow!
yeslknow!
sittinghereallalone.
inthemiddleofnowhere.
don’tknowwhichwaytogo.
thereairn’tsomuch2saynowbetweenus.
thereain’tsomuchforyou.
thereain’tsomuchformeanymore.
iwon’tforgetthewayyou’rekissing!
thefeeling’ssostrong.
werelastingforsolong!
butl’mnotthemanurheartismissing!
that’swhyyougoawaylknow!
that’swhyyougoawaylknow!
这样的男子呵……
不知过了多久,再次转到那棵老榕树下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淡淡的月色下,微风吹拂中,我们就这样对视着,直到他屏息片刻,仿佛喟叹了一声,将我拉近,圈住,辗转抵住我微微飞扬的发。
良久良久,他缓缓俯下头,我眼睁睁看着他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向我靠近……
蓦地,我偏过头去,他的唇浅浅烙到我的鬓边。我闭了闭眼,挣脱他,后退一步,冷冷地:“你是蓄意的!”
他挺直身躯看着我,一动也不动。
我又重复了一遍:“你是蓄意的。”我盯着他,一口气地,“你蓄意接近桑瞳,让所有人都以为你们两情相悦,你蓄意接近俞家,想尽办法,包括……一步一步引俞氏上钩,直到现在,蓄意要整垮俞氏。”我顿了顿,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头到尾,你都是预谋好的!”
我想起素来强悍的桑瞳撂下的那句话:“我都能被龙斐陌耍得团团转,何况于你?!”
我直视着他。
我绝不能被他一时的假象蒙蔽。我要牢牢守住我的心。
我从没有任何一刻如现在般害怕沦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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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他终于开口了,冷冷地:“你不是雇了商业侦探来专门调查我的底细吗?怎么,还满意吗?!”
他看着我:“俞桑筱,你真让我刮目相看。看来,你那位名义上的舅舅,骨折得一点都不冤!”
于凤艇,在我十三岁那年,一心想要调戏安姨,被突如其来从高处坠下的古董砸伤腿,在俞家,至今仍是无头公案一桩。
我沉默不语,对他话里的嘲讽听而不闻。
没有人会跟钱过不去,我用钱来买的东西,别人自然可以出更高价。
如果不是那份长达十数页的报告,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如现在这般清醒——
龙斐陌,26岁,美国加州大学毕业,父龙纬天,年轻时志不在经商,但备受长辈器重栽培,屡次三番被其兄龙经天疑忌,后一直受其钳制。赴美时经济已经十分窘迫。
据调查,龙纬天的落魄与去世与一幅赝品有关,而这幅赝品,据未经证实消息显示,来源于俞定邦,目前未知是否与龙经天有关。
据调查,龙斐陌归国身份为某旅美富商的义子,在其逝世后,得到其大笔财产,回国发展。
据调查,龙斐陌挟大笔资金回归龙氏,迫得已经病入膏肓的龙经天拱手让出大权,被送出国去治疗,直至最终病逝。
据调查,俞氏这些年的迅速衰落,与海外力量及银行施压有直接关系。
据调查,龙斐陌与俞桑瞳两人相识于归国前一次留学生酒会,后两人开始联络,归国后仍一直有来往,直至龙斐陌突然抛却她,转而与其堂妹俞桑筱结婚。这是我的名字第一次出现。
据调查,龙斐陌与秦衫青梅竹马,几乎形影不离,感情甚笃,有传二人曾为未婚夫妻。
……
所有的,一字一句,深深刻在我的脑海里。
而最后一句则是:
龙斐陌曾经私下透露,此次婚姻,只是权宜。
前天刚拿到手的这份报告,所有我想要知道的,猜想过的,和不知道的,一一罗列。
他的声音:“又何必如此舍近求远?!”他居高临下逼近我,“你费尽心思找人调查,今晚把我约出来,更想求证些什么?”他冷笑,“是为俞氏,还是为了你自己?”
我不看他:“我大伯已经去世,俞氏也已经快倒闭,你跟俞氏的恩怨,过去的,现在的,我没有权利评价,可是,我……”我看着他的脸色,身体竟然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我有权利选择不做一颗棋子。”
一颗无用的弃棋。
落子无悔。我不后悔,但求出局。
“你的意思……”他的声音,轻轻地,“……是想要跟我离婚吗?”
我几乎没有犹豫地点了点头。
我厌倦了所有的这一切,我不想再去寻找任何所谓的真相。
经历了种种,我幡然发现,真相,永远比假想中的更加丑陋。生活本身就是一幕超级讽刺剧。
片刻之后,我身后抵着的树干重重一震,我能感觉到树叶纷纷洒洒在我耳畔不断飘落,然后,听到一个声音,冰冷彻骨地:“俞桑筱,你是天底下最愚不可及的女人!!”
他的车绝尘而去。
我重重闭眼,慢慢蹲了下去。
承认吧,这份报告的最后一句,深深刺伤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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