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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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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这会不会成为我生命中最奇妙的一天。更多小说 Ltxsfb.com

因为我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也从没见过这样的龙斐陌。

沉默良久。

突然,我的身体再次腾空,这一次,我是被轻轻抱了起来。他抱着我,坐到那张躺椅上,又是一阵沉默之后,有个什么东西轻轻摩挲着我的下颌。

他的手居然是温温的。

又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突然,他开口了:“有一个小男孩……”我的手被轻轻执住,他顿了片刻,安静地继续着,“从小家庭非常和睦,总是充满了欢声笑语。他爸爸喜欢绘画,尤其喜欢收藏文艺复兴时期的名画,为此不惜一掷千金,妈妈是位钢琴教师,他们都很爱小孩,对自己的两个儿子宠爱得无微不至……”

不知为什么,我心里微微一凛。

他不看我,看向窗外摇曳中的薰衣草:“可是后来,他爸爸因为一幅赝品,把属于自己的股权拱手让了出去……再后来,在整个家族的压力下,他们移民去了美国。”他侧过脸,仿佛在斟酌着什么,“……两年后,他爸爸去世,不久妈妈便患了精神分裂症,跳楼身亡。”

他顿了顿,握住我的手,静静地:“那个小男孩就是我,”他垂眸看我,“那年我十五岁。”

他语气淡然,仿佛局外人般:“斐阁受父亲影响,很喜欢画,但自从爸爸去世后,我妈痛恨这一切,放火烧了所有藏品,可斐阁还是个孩子,他不懂,照样偷偷地画,直到一天,他被失去理智的妈妈吊起来打,等我放学赶回家,他被悬挂在窗台上摇摇欲坠……”

他的神情依然平静:“后来,我跟义父决定将妈妈送往精神病院,就在我们替她办好所有手续的当天,她当着我们的面跳楼自杀,从此解脱。”他低头看我,“你永远无法想像,在生病前,她是多么的美丽优雅。”

他停了停,拥住我,半晌之后:“桑筱,我失去的,跟你一样多。”

暌违半年,父亲终于再次来找我。

我冷眼看他,他衣着依然讲究,还是时下最流行的小立领衣服、犀牛褶西裤。他一直比我这个女儿要时尚得多。

只是,他的脸色不太好,眼袋也清晰地凸显了出来。

我微微一笑,多么似曾相识的场景。只不过,这次是在一个小小的咖啡馆。

我低头,听见他踌躇半晌之后才发出的声音:“桑筱,最近还好吧?”

我点点头,抬头注视着他。

他的脸上有着掩饰不住的焦虑和恼怒:“桑筱,你都听说了吧……”

我依然点头。桑瞳找我的当天,我联络到友铂,他透露的讯息更让人心惊。原来俞氏的资金链早就出了问题,父亲仍然固执己见刚愎自用,不顾市场考量跟他们的劝阻,盲目扩大投资跟新业务的拓展,亏损额一天天增加,而以前帮他出谋划策捞好处的那帮朋友们仿佛一夜之间全都蒸发了,直至现在债主逼门,龙氏重压,俞氏数十年来的基业眼看就要毁于一旦。

怪不得连桑瞳都会放下架子。

友铂四处奔走心力交瘁之余,不认同地:“桑筱,我要是你,越是现在,越不会来趟这个浑水。”

他叹了口气:“我是没办法。”他微喟,“毕竟我是他儿子,是不是?”他跟小时候一样摸摸我的头,“傻丫头。”只有我这个平时看起来没什么正经的,时不时还会拼命糗我的哥哥,才会推心置腹这么跟我说话。

跟眼前坐着的父亲相比,他更像我的亲人。

父亲急急地:“桑筱,听我说,这次跟以前不一样,”他恨恨地,“没想到,他们那么不讲义气,更没想到,”他没好气地,“就连自己人,也会倒戈一击!”

我不吭声。

父亲的脸上难得出现几分懊恼:“我怎么早没仔细看清楚那份担保协议,倒让龙氏钻空子成了我们的最大债权人,”他长叹一声,“没想到啊没想到……”他冷冷地,“绕来绕去,倒让自家人逼上绝路!”

我仍旧不吭声。

他等了片刻之后,放缓声音又开了口:“桑筱,爷爷已经住院了……”

我有些突兀地打断他:“爸爸,我是你亲生女儿吗?”我亲眼见过他跟那个女人,还有那个女人的孩子出游,比起真正的三口之家更像三口之家。

印象中,我跟友铂从不曾有此待遇。

他愣了一下,勉强一笑:“你这孩子,说什么呢!”他放柔声音,“你当然是我女儿。”

我冷静地继续发问:“那,我妈妈呢?”

他有些发懵地:“在家啊。”

我淡淡一笑:“我是问我的亲生妈妈。”

父亲脸色遽变,很久很久之后,他定定看着我:“……你……说什么?”他几乎语无伦次地,“你妈妈……当然……当然……”

我再次突兀地打断他:“虽然我不知道我妈妈是谁,但我知道,”我看着他,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她决不是我从小到大家长栏上写着的那个人,于凤梅。”

放在从前,我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会有这样精于算计步步为营的一刻。

从一年前俞家所有人迫不及待将我当作祭品拱手送出的那刻起,那个单纯得有些懦弱,处处忍气吞声的俞桑筱已经不在了,永远不再。

这些天来,我所做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这刻的到来。

我等了太久太久。

蓦地,我心中一凛,我想起龙斐陌抵着我的发,说的那句话——

桑筱,我失去的,跟你一样多。

可是,我几乎有一种肯定的预感,他知道的,一定比我多。

父亲的脸色转而变得苍白。他不看我,死死盯着地下。

等待片刻,我起身:“爸爸,对不起,我还有事。”

几乎是立刻,他抬头止住我:“桑筱。”他看着我,“桑筱,你妈妈……你妈妈……你怎么会……”

我垂眸,淡淡地:“如果有个人,从小到大从不曾抱你,亲近你,关心你,而是竭力疏远你漠视你挑剔你,”我缓缓地,“你会不会怀疑?”

他的脸上愈加苍白,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却仍然开不了口。

我越发平静地看他:“虽然龙斐陌对我,不见得有什么感情,但比起外人,终究还是好那么一点。”

只是……一点吗?

仿佛又回到那天,他抱着我,什么话也不说,安静地坐在窗前等待雨后彩虹的出现。

突然间,我有点不确定。

我摇摇头,摒弃所有的杂念,注视着父亲。现在的他,虽然发福,但五官的轮廓仍在,友铂的英挺完全承袭自他。年少时节,彼时的他,未经风霜斑驳金钱侵蚀,加上有俞氏作后盾,堪称风度翩翩,想必颇受欢迎和倚重。

我明白,以父亲一贯的个性,尽管表面风流不羁,但心里绝对明白孰轻孰重。他几乎是绝望般地看我:“桑筱,你……不要乱想……你妈妈……真的……”

我压抑住心中的不忍,快速截断他的话:“爸爸,你们当初为什么要辞退安姨?”我咄咄逼人地,“是不是因为,你们偶然间发现,她竟然——”我顿了顿,一口气说了下去,“竟然是梅若棠的远房表姐?”

我心中蓦地一酸,梅若棠,梅若棠,我终于说出了这个名字……

若不是我在安姨祭日千里迢迢赶回她的老家拜祭,又怎会在老屋里发现她们两个人的合影?相片背后清清楚楚写着:梅若棠偕表姐摄于xx年。

算起来,那时的我尚未出世。

只是,安姨的哥哥已经去世,而她的侄子绞尽脑汁也回忆不出任何别的线索。

父亲仿佛见了鬼般,脸上重重扭曲着,他喘着粗气,他的眼中,竟然掠过一种近似于痛苦,又接近愤恨的光芒,他咬着牙,冷冷地:“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他突然间身体前倾,低吼般,“你是从哪儿知道这个名字?!”

我置若罔闻:“梅若棠,她是谁?”

父亲脸色几乎狰狞,眼里充满了血丝,看起来很是陌生。他死死盯着我,仿佛不知道下一刻,从我嘴里,还会说出什么样的言语。

他的脸上,满是愤恨,痛苦,还有莫名的恐惧。

我仿佛什么也没有看见,字字清晰地:“她,是我妈妈,是不是?”我缓缓地,又重复了一遍,“梅若棠,是我妈妈,是不是?!”

我要他亲口说出来。

他也看着我,突然间笑起来:“好,好,好!”他冷冷地,“真不愧为我俞某人的女儿!”他的脸色逐渐变得铁青,“怎么,你这是在跟我谈判讲条件么?!”

我紧紧抿唇,沉默不语。但是,我放下手中的咖啡杯,挺直了背。

我不给自己退路,同样地,我也不给他退路。

我要一个完整的答案。

就在今天。

若要当真算起来,这是我第一次给龙斐陌打电话:“晚上……有空吗?”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

隔了很久很久之后,我才听到他的声音,依旧言简意赅地:“有事?”

我知道他极其厌恶虚伪冗长,也十分明白以他的精细完全不必作伪,索性开门见山地:“我想请你吃晚饭。”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

我咬咬唇,耐心地等着。

又过了一阵,我听见一个有些陌生的声音:“稍等。”一阵悉悉簌簌过后,他重又开口,“晚上我暂时没有安排,”他顿了顿,“六点,我来接你。”

电话迅即被挂断了。

自从阿菲上演了那场宴会惊魂记之后,我的身份在杂志社早已不是秘密。

只是,有了先前良好的群众基础,众人很是唏嘘惋惜了一阵之后,除了大大敲我一顿竹杠,还有偶尔调笑我几句之外,倒并没跟从前有什么不一样。

还是乔楦说得好:“大家都是文化银。”

就连素来交好的黄姐,也只是皮笑肉不笑了一小下:“他,你还逃婚?”她戳戳我的脑袋,“小样,生下来的时候大脑皮层缺氧了吧?!”

我不吭声。

她没在意,拍拍我的肩:“还有,给你句忠告啊,”她看了看震动中的手机,接起来之前还不忘添上一句,“这年头全球气候变暖,桃花可开得旺!”

刚说完,人家就闪到一旁你侬我哝去了。

说实在的,我真佩服她,伤痛归伤痛,愣是拒绝吃回头草,现在跟一个外科医生甜甜蜜蜜在谈恋爱,对方细致幽默,很衬她。

据说老总最近喝高过无数次,还差点胃出血。

我表示理解,但绝不同情。

我一下楼,就看到这样一幅奇景:社里一帮丫头正叽叽喳喳簇拥在一辆紧闭门窗的车周围,阿菲手中的数码相机还对着车子猛拍个不停。

我挑挑眉,走了过去。我凭借车牌号已经认出是谁的车。

阿菲一把拽住我:“你怎么才下来?!”她变脸般,回头对紧闭车窗的车子展现出璀璨的笑脸,接着又回头对我恶狠狠地,百折不挠地,“喂,这次一定要让我拍到!”

我无奈,伸手敲敲车窗。

一张眉头紧蹙的脸出现了,他的表情非常不随和,几乎不看我们:“上车。”

我朝懊恼的阿菲抱歉地笑,用只有她听得懂的耳语:“一定。”

一个红灯口。

龙斐陌转身,?了我一眼:“去哪?”

我想了想:“m大北门。”我念过书的地方。

他又?了我一眼,一言不发重又开车。车里依旧回荡着悠扬的佛乐。很难想像,龙家两兄弟都喜欢听。

我闭目养神。

我带他进的是一家看上去十分简陋但生意十分红火的小餐馆,似乎每所大学都必不可少地被这样的餐馆包围,他无可无不可地坐下,打量着四周。

我轻车熟路地点了几样菜,当我把菜单递给服务员之后,龙斐陌收回目光:“你以前经常来?”

我冲对我点头的老板娘微笑:“嗯。”只不过那个时候,跟我一起来的,一开始是何言青,后来换成了乔楦。这个泼辣的老板娘,曾经亲眼见过我因为失恋的打击,跟心有戚戚焉的乔楦两人喝得酩酊抱头痛哭。

她后来对我说:“没想到两个文文静静的小姑娘,倒是能哭得凶!害我丢了好几单生意!”

我将筷子递给龙斐陌:“全m大附近的川菜馆,没一家有它正宗。”

龙斐陌看着我,表情有点难以琢磨。

菜上来了。

我夹起来就吃,他却一直不动筷,我吃了几口,?了他一眼:“要不要帮你把菜冰一下?”

他似乎愕了一下:“嗯?”

我又?了他一眼:“你好像比较喜欢等菜凉了再吃。”

如果我没有眼花,他眉头跟唇角微挑。他举筷,吃了几口:“还不错。”

我不理会他,低头大口大口地喝着啤酒。今天我点的菜,都是最辣的,痛快之至。

好久没有这样酣畅淋漓的感觉了。

很快我就喝完两瓶啤酒,我又满斟上一杯,朝他举了起来:“干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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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到了那棵老榕树下的。我只知道,等我清醒的时候,静静的篮球场,偌大的地方,就我们两个人。

而我身旁坐着的那个人,身上的西装不翼而飞,正皱眉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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