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点点头,停著答道:“我那位老把兄秸鹤龄,讲过一个故事给我听:从前有个穷书生,去庙里住,跟一个者和尚做了朋友,老和尚常常掘些芋头,偎在热灰里,穷书生吃得津津有味,到后来穷书生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飞黄腾达,做了大官,衣锦还乡,想到偎芋头的滋味,特地去拜访老和尚,要尝一尝,一尝之下,说不好吃,老和尚答他一句:芋头没有变,你入变了!我今天要吃发芽豆跟臭豆腐干,他就仿佛是这样一种意思。”
“原来如此!你倒还记得,当初我们在纯号‘摆一碗’,总是这两样东西下酒。”张胖子接着又问:“现在你尝过了,是不是从前的滋味?”
“是的。”
“那倒难得!”张胖子有点笑他言不由衷的意味,“鱼翅海参没有拿你那张嘴吃刁?”
“你弄错了,我不是说它们好吃!从前不好吃,现在还是不好吃。”
“这话我就不懂了!不好吃何必去吃它?”张胖子说,“从前也不晓得吃过多少回,从来没有听你说过发芽豆、臭豆腐干不好吃。”
“不好吃,不必说,想法子去弄好吃的来吃。空口说白话,一点用都没有,反而害得人家都不肯吃昔了!”
这几句话说得张胖子愣住了,怔怔地看了他好半天,方始开口:老胡,我们相交不是三年、五年,到今天我才晓得你的本性。这就难怪了!你由学生意爬到今天大老板的地位,我从钱庄大伙计弄到开小杂货店,都是有道理
的。“
一向笑嘻嘻的张胖子,忽然大生感触,面有抑郁之色。胡雪岩从他的牢骚话中,了解他不得意的心情,多年的患难贫贱之交,心里自然也很难过。
他真想安慰他,因而想到跟刘不才与古应春所商量的计划。
不久前联络好了杭州的小张和嘉兴的孙祥大,预备大举贩卖洋广杂货,不正好让张胖子也凑一股?股本当然是自己替他垫,只要他下手帮忙,无论如何比株守一爿小杂货店来得有出息。
话已经要说出口了,想想不妥,张胖子嘴不紧,而这个贩卖洋广杂货的计划,是有作用的,不宜让他与闻,要帮他的忙,不如另打主意。
想了一下,倒是有个主意,“老张,”他说,“我也晓得你现在委屈。
不过时世不对,暂时要守一守。我的钱庄,你晓得的,杭州的老根一断,就没有源头活水了!现在也是苦撑在那里的局面。希望是一定有的,要摆功夫下去。你肯不肯来帮帮我的忙?“
“你我的交情,谈不到肯不肯。不过,老胡,实在对不起,钱庄饭我吃得寒心了,你想想,我从前那个东家,我那样子替他卖力,弄到临了,翻脸不认人。如果不是你帮我一个大忙,吃官司都有份。从那时候起,我就罚过咒,再不吃钱庄饭!自己小本经营,不管怎么样,也是个老板。”说到这里,张胖子自觉失言,赶紧又作补充:“至于对你,情形当然不同。不过我罚过咒,不帮人家做钱庄,这个咒是跪在关帝菩萨面前罚的,不好当耍。老胡,干言万语并一句:对不起你!”说完,举杯表示道歉。
“这杯酒,我不能吃。我有两句话请问你,你罚咒,是不帮人家做钱庄?”
“是的。”
“就是说,不给人家做伙什?”
“是的!”张胖子重重地回答。
“那么,老张,你先要弄清楚,我不是请你做阜康的伙计。”
“做啥?”张胖子愕然相同。
“做股东。等于你自己做老板!这样子,随便你罚多少重的咒,都下会应了。”
“做股东!”张胖子心动了,“不过,我没有本钱。”
“本钱我借你。我划一万银子,算你的股份,你来管事,另外开一份薪水。”胡雪岩说,“你那家小杂货店,我也替你想好了出路,盘给阿祥,他自然井到他丈人那里。你看,这不是顺理成章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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