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显眼的位置,是在提醒自己,还是警醒别人。
补天阁,自二十年前钟师道失踪之后,这个名字便逐渐沉寂在江湖的汪洋,为新一代的浪潮所淹没。
二十年前,钟师道,补天阁,一提都会让人颤抖的名字,如今还记得他们的人已不是太多。
其实很多人心里都清楚,只要稍微有一点年纪的江湖人,谁也不可能真正将这两个名字遗忘,只是这么多年来,那已成为一个禁忌,绝少有人再提到这两个名字。
那是所有武林中人的耻辱,不管是白道还是黑道。
那种被人踏在脚下的感觉并不值得怀念。
其实很多人都注意到,随着补天阁的销声匿迹,禅宗也低调了许多。
先是秀大师的归隐,而后是禅宗的封山,近二十年来,几乎没有禅宗的人行走江湖。
当年钟师道挟雷霆之威横扫大江南北之际,是秀大师阻止了他的肆虐,还江湖一个宁静,可以说是以一人之力,力挽狂澜。
然而对他的归隐,最兴庆的不是他的对手钟师道抑或补天阁,而是那些他从钟师道脚下下释放出来的人。
人其实是一种非常找怪的动物,掩耳盗铃并起不到什么真正的作用,但至少那能让人面上好看,心里好受。
别看许多今天的江湖豪杰人模人样,而在多年前,那都是一个个的龟壳。
钟师道失踪,补天阁匿迹,秀归隐,禅宗封山,最松了一口气的应该是他们。
当年追随钟师道,豪情万丈,最终还是功亏一篑。
魔门中人,原也不是那么不折手段,然而为黑白两道皆不能容的他们,为了生存却不得不费心竭力,到最后得到的也不过是一个阴暗的角落。
他们一心想回到光明的阳光之下,然而黑白两道却没给他们丝毫机会,一日为贼,终身为贼。
每当他们伸出头来,便被狠狠的打回去,然而当年的钟师道却给了他们一线希望,所以魔门各宗才会那么紧密的凝聚在他的周围,但最后还是差了一步。
祈北在这儿等着,他当初积郁难发,才挥手写下这几个大字,哪怕如今已是白发苍苍,他一点也没忘记当初的梦想——将魔门带出黑暗,将黑白两道踏在脚底,一出数百年魔门所受的恶气,所以他一直在这儿等着,等着常带给自己迹的主人再度给自己带来迹。
“恨海难填”是江湖上有名的客栈之一,它那种海纳百川,能包容一切的气魄最为江湖人所欣赏,毕竟江湖本身就是鱼龙混杂。
它的大名我早就有所耳闻,以往每次来到金陵,我总喜欢到这儿的二楼靠窗位置小饮几杯,只是不知是不巧还是没注意,那几次都没见到这儿的老板。
此刻正是客栈最人声鼎沸的时刻,江湖人没有寻常人家那么早睡的习惯,也不像读书人那么斯文儒雅,在这儿听得最多的就是爽朗的笑声。
走上二楼,我第一眼便看向那个我来这儿就习惯了的位置。
那儿临着窗户,窗外数丈便是哺育了金陵的秦淮河。
蜿延曲折、顺流而下的秦淮是金陵的象征,也无意间装点了这儿的风景。
我之所以喜欢那个位置,除了恬静典雅的秦淮,临江婀娜的垂柳,更重要的却是酒楼江水数丈之间,那深幽小径上,或来去匆匆的过客,或闲情逸致的游人,或临江远眺的骚客。
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我没让祈北跟在我们身边,来这儿之后,原本想多知晓些魔门状况的心也不是那么急迫。
来金陵之后,我便未有一刻像以前那般放松游览,此刻不禁升起一股再领略这湖光山色的兴致。
那张小桌上已坐了一个人,一个年轻俊美的和尚,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
他穿着一袭白净的僧衣,却在大庭广众之下无所顾忌的喝酒。
他不像其他江湖人那么一壶壶的畅饮,而是倒在杯中,一口口的品,一口口的尝。
他的面色很平静,像是早已忽略了旁人的存在,专心致志的喝酒,一心一意的吃菜。
桌面上摆放的都是素菜,没一点腥荤。
我不由轻轻的一笑,好有意思的小和尚!戒荤而不戒酒,不知道这家伙会戒色不。
我拉着解语,朝那张桌子走了过去,在他的对面坐下。
此时夜望秦淮却是别有一番风味。
十里秦淮,风月无边,佳人如玉,莫过金陵。
金陵佳丽地,早为天下共识。
河对面便是金陵有名的胭脂粉帐场,留下了无数英雄豪杰的柔情,文豪骚客的佳话。
歌舞笙箫,绮丽灯影,尽皆掩映在秦淮那荡漾的碧波上。
看到那边那熟悉灯影,听着偶尔传来的燕燕笑语,我不由想起了曾经的放纵,只是不管怎样,那都已成为过去。
唯一遗憾的是,由于天色已晚,那条小道此刻已是人烟寥寥。
不一会儿,店小二便把我以前点过的小菜端了上来,当然少不了那壶汤好了的黄汤。
“茫茫人海,相逢便是缘,在下别的没有,浊酒倒是还有一壶。
”我打开壶颈先给他满上,再给自己倒满。
嗅到碧萝春那浓郁的芬芳,他那平淡的眼陡地一亮,看了看他的酒壶,又看了看我的酒壶,脸上浮现起一丝无奈的苦笑。
他一来就吩咐小二上最好的酒,但是现在看来,最好的酒还不是他杯中之物。
我也不由轻轻一笑,在打开瓶颈的那一瞬,我同样发现了此酒的与众不同,便只是那股宜人的清香就让人为止沉醉。
我之前来的几次,虽然要的也是最好的酒,却完全无法和这酒相提并论,我立即明白这是非卖品,祈北定是将他压在箱底,自己都舍不得喝的酒拿了出来。
解语轻轻的拉了拉我的衣角,我转头向她看去,她小手暗中向旁边指了一下,我顺着那方向看去,却见邻座的几个大汉眼冒金光的看向我的手中,咽喉更是不自觉的咕咙,像是恨不得要把我的手也一起吞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