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艺舍弃乱七八糟的庸俗开头,问一个无关二人感情的问题:“你讨厌我吗。”
她问这话的时候一如既往地自如,黎楚怡只觉熟悉,母子俩果然有相似之处。
“一开始……有点讨厌。”黎楚怡很诚恳。
秦艺似乎早有准备,她开始拿那杯柠水放唇边,轻轻抿一口,那口红应是奢侈之物,不沾杯。
“讨厌是对的,我相信你在没见我之前已经把我这个人幻想数十遍,或者把我的戏份编排出不同版本,比如,我是不检点的妻子,又是没心没肺的母亲。”
黎楚怡望秦艺,“其实也没有那么夸张,我对小姨的刻板印象只有一个。”
“说说看。”
“蛇蝎心肠。”
秦艺难得惊愕,接着唇边牵一丝无奈的笑容,“第一次听一个细路仔给我安这个词,感觉很不同。”
“你知道,人的感情是很多变的,随时因为对方的一句话或者一个行为就扭转,”秦艺十分有兴趣与她畅聊,“但是wllm对我不是这样,他对我的感情固执又单薄,好听点叫爱憎分明。”
黎楚怡不解:“所以,他到现在都还是很讨厌你吗。”
“讨厌,但比之前好很多。”
“哦。”
秦艺托腮,手指点在脸侧,才让人看清指甲是馥郁的罗兰色,她问:“我们来交换一个秘密怎么样?”
挺好玩,正合黎楚怡意,“好。”
“我不知他撞见我的情事,他也不知我撞见他的事,我相信他不会跟你讲,而你得知也不会拆穿。”
卖好久关子。
黎楚怡:“不是你的秘密吗。”
秦艺只问:“还要听吗。”
“在听。”
“说秘密之前,做个铺垫……他回来后没有跟我讲你的事情,一个字没提。”
黎楚怡拧紧眉心。
“后来接受治疗,他每日要食药,还要定期接受心理辅导,我也要去看,这样有助于治疗。我比较容易接受,而他情绪不可控的时候要吃镇静药,医生讲不能过度依赖,停药第二天就出现幻听幻觉,他很能忍,不愿让我看见那副很焦虑恶心的样子。”
“可是在他停药的第七天,我们大吵了一架,因为我受不了他总是这样不声不响装作什么事也没,他很烦躁甚至讽刺我虚情假意,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我摔烂一个瓷器,那是他老豆精心挑拣的,他看到后根本没办法控制情绪,我叫他不要食药,他吞了好多……我相信他那时是无意识的,他看我的时候不是叫秦艺也不是叫妈咪,而是叫楚楚,有很严重的幻觉。”
“这一架撕破大家脸皮,接下来的几个月我逼他,他也逼我,终于慢慢要好起来了,有一天晚上我从日内瓦开车回到卢加诺,很晚,经过他房间的时候看见他趴在电脑桌前,我承认偷看是件不好的事,但我说了这是我看到的秘密,他的手机亮着,你的每一条短信他都有回,没发,全在草稿箱。”
秦艺心情跌到谷底,“他那时还在温习,我想你也清楚他为什么这么拼命温习。”
黎楚怡的心脏一时不可承受,鼻子好酸,“他不会说的。”
“这些话我是有私心的,希望你能哭,你能心疼他,作为一个不太合格的母亲,我能帮的就是这些,你知道后可能会不开心,但是痛苦了才会珍惜,我相信你很懂我的意思。”
后来,黎楚怡边哭边喝红豆牛奶冰沙,眼泪掉进牛乳色的冰沙里,鼻子红通通,还是好看的,秦艺递一张纸巾给她,“跟你说声对不住。”
“没有,多谢小姨。”
“我反倒要多谢你,你比我好太多。”
黎楚怡同秦艺交换了她的秘密,但那是她们之间的小心思,就此停留,别再被点燃。
回到沙田,在小区楼下,黎楚怡看见陈屿正和士多店的阿伯吹水。
不管不顾地,她小跑过去,从背后双手环紧他的腰,脸贴在他的背,陈屿身子往前一靠,差点撞掉阿伯手上的蒲扇。
极有默契地到隐秘位置,那个连居委也不能发现的地方,阳光消逝,树影黯淡投在地上,黎楚怡搂紧陈屿的后颈,亲吻他,安抚他。
又是极有默契地,陈屿在心底明白她听了什么故事,但他也不多提,好难得一次,他不用再耍过分手段拴住她,或许这次他要好好感谢他的母亲。
b大考彻底结束,成绩要七月才下发,等待成绩的过程很充实,黎一鸣抽点时间回香港,带黎楚怡和秦媛一起回大陆住了好几天。
回到祖屋,首先要烧香求祖先保佑,台有叁层,上有菩萨像,中有祖先牌,下有土地公。
黎一鸣的老妈子,也就是黎楚怡的阿嫲,拄着拐杖到台前取叁支香,她烧过几十年的香,很快就燃一把香火递给黎楚怡。
“拜叁下,有什么愿望祖先都会保佑你,祝你步步高升被港大录取。”
黎楚怡依着他们传统来,拜完就坐到一边看他们拜各位大仙,她从小就见得多这些,完全没有害怕的意思。
江敏霞今年八十,退休金丰富,给刚考完试的黎楚怡封了个利是,黎楚怡接到手里,“多谢嫲嫲。”
江敏霞很钟意这个乖孙女,她虽然年纪大,但说话气势依然很足:“你要缺钱就同我讲,你阿爸不给你钱你就打电话问我要,我退休金一大把,人老珠黄不需要花很多,够给你读大学作零用。”
黎楚怡看黎一鸣,他意思是她自己拿主意,她点头,笑道:“你留着吧,我在香港有做兼职。”
江敏霞语重心长地说:“你还是学生,以读书为主,有正经工作了才跟我说这些,你未来四年不够钱就问我们要,我们又不会说什么。”
黎楚怡认为她说得极有道理:“那好,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江敏霞最想听的就是后半句。
等秦媛和黎一鸣到厨房做饭弄糕点的时候,江敏霞把黎楚怡拉到旁边,玉镯磕碰她的手腕,有陈年檀香。
客厅灯光微弱,炉香在飘。
江敏霞问:“准备读大学,拍拖仔没有呀。”
黎楚怡握着阿嫲的手,笑道:“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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