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让黎一鸣听见这个问题从江敏霞口中出,他会感到惊讶。黎一鸣曾经说过,江敏霞对他的教育很紧很古板,然而,黎楚怡还真没有领教过。
黎楚怡眼中的江敏霞是和蔼的,不曾想她以前住军区大院,年轻的时候很搏命,生活极其自律,闺女家家手巧心细在服装厂做出名头,很快得到赏识,后来嫁的军人,家教从严。中晚年之时,丈夫去世,儿子又到香港扎根。
她一人守着间祖屋,心底里想要细路仔多多回来探望她,却又觉得自己老不中用惹人烦。
许多顾忌始终如一捧细沙,再紧握反而更容易流失。
她想明白了,活到这把年纪,已经为这头家辛苦操劳大半辈子,一家人都有出息了,何况九十年代末退休,又是军人家属,晚年无忧,为何不求淡然安乐?
江敏霞终于释然,时不时一个人拄拐杖下楼,坐在挂满鸟笼的树下同叁姑六婆聊闲话,无外乎今日你媳妇在美国过得如何,他日我儿子从香港回来又送何礼,届时还不忘提一句孙辈的功绩,能读大学已是骄傲之举。
身心等闲,春秋更替,在黎楚怡花季之年,江敏霞早成她的豁达阿嫲,而不是严格老妈子。
陈年旧事随香灰一落,融进渺渺尘埃之中,一阵香味愈演愈浓,黎楚怡循着味道放低视线,圆润绿翡翠,估摸又是从哪座仙寺庙淘回来的物件。
“手镯很好看。”
江敏霞舒心一笑:“还有一盒,不如送你。”
黎楚怡摇头婉拒:“我还小,不太衬,阿嫲自己留着或送别人吧。”
“那就依楚楚的。”
“阿嫲还能依楚楚一件事吗。”黎楚怡清脆的嗓音越过在空气中漂浮的炉香,传到江敏霞的耳边,细细甜甜的。
江敏霞轻抚两下比她年轻许多的手背,拉着她不放:“同拍拖有关?”
黎楚怡再次摇着头:“不是。”
“我只有你一个乖孙,其实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尽我所能关照到位。”
“我想要阿嫲不那么操心我,当然了,你封我利是我很开心。”
江敏霞在这方面依然有自己想法,“你什么脾性我很清楚,我对你的操心不多,就是怕你在香港不够钱用,你说你还要边读书边兼职,听得我都难受。”
黎楚怡笑得嘴角弯起弧度,“真的还好,换我们年轻人的话讲,,而且我也不是经常去,读书拍拖已经很花时间。”
“那你读中学的时候就开始拍拖了?”
黎楚怡有些犹豫,然后回答:“不久前吧。”
江敏霞看她眼,“放开来讲,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就已经出社会了,那时在服装厂工作,下班后到舞厅放松,还被很多公子哥追求。”
黎楚怡哇一声,难以置信的口吻:“看不出来。”
“怎么看不出来,”江敏霞一谈起自己的风光伟绩就眉开眼笑,“我们那个年代做服装的都有眼光,把自己执得干净漂亮,挑对象就像选布料和款式,不能委曲求全。”
确实,牌上印有阿爷的相片,眼光和要求都极高,就连孩子出生,教育方法也不能委曲求全。
江敏霞有讲黎一鸣小时候的故事,黎楚怡无法想象自己老豆被藤条抽的模样,也不能将藤条抽人的举止和眼前老人对上号。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稀稀。
江敏霞沉浸在怀旧思绪中:“哎……讲到你老豆……”
刚好,秦媛围着围裙捧一碟糕点,侧过电视机,摆放在陈满水果的篮筐旁边。
黎楚怡抬头看,是椰汁西米钵仔糕,她忽而跟着秦媛进厨房拿一个签子,折回来趴到桌前,把钵仔拿出来戳。
“阿嫲吃钵仔糕吗?”
“你吃,太甜我牙不行。”
黎楚怡一点也不客气,她跪坐在垫子上,膝盖窝进绒面,身伏于桌,慢慢把砵仔糕挖出来。
江敏霞很好,问:“可以看看你男朋友仔的相片吗,我个老骨头虽然八十了,但眼光还在。”
这时黎楚怡的态度已经十分明显,不论怎么样,不论面对谁,坦然坚定。
她考完试,终于拿回自己的e。
一口含进甜食,脸被塞得似饱满水蜜桃,再低头拿手机点开相册,起身到江敏霞那边,放大给她看。
江敏霞有些老花,凑远眯眼看,那是黎楚怡偷拍的相片。
“长得挺高,面相不错。”
黎一鸣和秦媛收拾完厨房出来,恰逢此场面,借着清明灯光,两人都看得清楚。
秦媛蹙眉,冲黎一鸣望着,视线碰撞都知要面对,江敏霞仍低头看,笑眯眯地问:“他叫什么名字?”
黎楚怡还没咬完那个砵仔糕,快咽下去的时候听见到身后的声音:“陈屿,英文名是wllm。”
黎楚怡转头,有些惊喜地对上秦媛眼光。
江敏霞了然,看来两个大的都知道,直问:“有生辰吗?”
黎一鸣叹气:“妈子,无聊就多车几件衣服,少算这些。”
江敏霞把拐杖柱他腿一碰,“这是我的时髦,就同你小时候拆模型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