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已近了一半,畅游园中的桃粉争艳。怒盛如粉蒸的云霞,朵朵尽要泄尽芳华。逢上这日天澄明净,漫漫长空几不见半丝杂质。六宫奉旨,同在灼华阁共赴饮宴。
灼华阁依湖而建,一面环水,三面临花。阁中长窗尽开,临水照花,四面风雅之景全收眼底。湖中波光粼粼,水鹭停息;岸上凝霞满林,灿烂芳菲。又因是大王在首,座下众妃无一不是精施脂粉,巧心争研。按着位份而延,大王左手侧是韵贵妃,右手侧是淑妃。二妃同是盛装而来,一雍容,一倾城。有了淑妃在场,座下万千娇艳顿也失了颜色。幸而她请安之后也就是自斟自酌,不说不闻,一如以往宁静致远。
程楚君虽早失了宠,但依然在例。她浓妆而来,却遥遥坐下首,掩在那一群巧艳姿色中实在毫不起眼。她一腔苦闷的饮酒,冷眼瞧着那几个近来颇受宠的嫔妃。想着自己娇如春花,却被冷落至此,心里越发的不畅快。正看杨卿茹端了一杯酒敬她,她冷嗤一声,不作理会。
凌昊似乎兴致颇好,连饮了几杯,又命歌舞换了新曲子助兴。席间娇声细语不断,无论哪位嫔妃敬酒,他都是仰头饮尽。
洛玉鸢也起身斟了一盏酒,盈盈敬过。
待她坐下之后,音婉仪以团扇覆面,倩笑着,“瞧着大王时不时的都在往这边看,定是在仔细妹妹了。”
洛玉鸢俏脸飞红,“青天白日的,姐姐也这样戏弄人。”边说身体已经略显腻烦了偏了过去。前几天因着她的原因大王频来舒敬殿,于是连带着冷落已久的音贵人也得了赐封,从贵人晋为婉仪。自晋封后音婉仪更是时时讨好在侧,洛玉鸢真真是厌烦到了极点,却又不能真撕开了面。
只是听她提及了大王,洛玉鸢心口少不得一软。便是冲着他对她的情意,她也必定会和后宫和睦相处,绝不会让他为后宫之事烦忧。虽然疑惑这等愚蠢之人怎会被选进宫来,然她在宫中年岁已长,少不得打听道:“妹妹也不知该不该问,只是今日阖宫饮宴,可看淑妃娘娘却是闷闷不乐的样子。”
音婉仪把嘴一撇,“她啊,一年到头都是那个样子。”又讽刺一笑,“生得美又如何,大王还不是对她淡淡的。从前是因着那个前朝妖……”她啐了一声,“今天是好日子,还提那个人做什幺。妹妹全当我说混话,咱们喝酒。”
她虽然略过不提,洛玉鸢隐约还是能猜出来,“是……太子?”
音婉仪果然面生薄怒,却听另一个娇声盈起,“今日着实是托了大王的宏恩,嫔妾才能赏此春色。还请陛下能赏妾身一个薄面,满饮了此杯。”
得了应允,杨卿茹才缓步走上前去。音婉仪一见是她,顿生了两分不屑,“她可真会巴结,前两日还总往虞贵人那跑,这会又来对着大王献媚。”
话才刚说完,周围已经讶异声连成一片。音婉仪也被惊着,伸长了脖子去看。只见杨卿茹就在离得大王的三步远处倒了下去,手上的酒杯滚落远处,已经是不省人事了。
韵贵妃忙唤了内监把她抬起,喝道:“快挪到小楼去,再去请太医。”
内监手忙脚乱的把杨卿茹抬了起来,正要把她扶去小楼,一直沉默不语的淑妃却突然开口道:“等等。”一时众人的目光都移到她身上,淑妃不急不缓的走到杨卿茹身边,从她刚刚倒下的地方拾起一个小小的金蓝嵌宝的锦囊。她缓缓看了一眼锦囊里掉出的屑物,肃声道:“杨才人是本宫宫里的人,本宫也就前几日才见过这个锦囊。杨才人当时递与本宫看的时候本宫就觉得气味怪异,现在想来,也不知是否和这个锦囊有关。”
果然凌昊目光一沉,“拿与本王看。”
凌昊的话并不重,其间厉害却如出鞘的冷箭,喝的人心头一寒。“啊!”一声惊叫,遥遥下首的程楚君似不小心跌在了地上,脸色差的厉害。她扶着身边宫婢的手正要起来,一见凌昊厉眼看来,顿骇得又倒了下去。虽然什幺也没说,可她又惊又怕的表情已经证实一切。凌昊只冷冷丢下两个字,“去查!”
杨卿茹足足昏迷了半日,惩戒院的人最是雷厉风行,不过傍晚就查出了蛛丝马迹。证实杨才人的确是有轻微的中毒之迹。她杯中的酒无毒,关键就在那个香囊上面。香囊里装的都是些散碎香料,只是夹了些紫穗槐和曼陀花。这两类花料本身就带有毒性,长久佩戴在身会慢慢侵蚀女体。本来还要经段时间才会发作,不过因着杨才人多饮了几杯凉液。劲酒加上曼陀花,少倾就会昏昏欲睡。而据淑妃所言,那个锦囊杨才人不日前才佩戴在身,听她提起过一次,似乎是虞贵人所赠。
惩戒院立时顺藤摸瓜,得了大王之允后遍搜了虞贵人的宫宇。一番翻箱倒柜,硬是从一个已经废弃的软枕里搜到了这些香料,且做锦囊的锦缎不日前也只有虞贵人的宫婢领过。种种证据直指了程楚君而去。掌事总管禀告之后,又被大王呵斥了一顿。虽然东西是从虞贵人宫里搜出来的,可香料局查过了没有,宫中对这些东西向来谨慎。那到底是宫中有人私相授受,还是从宫外流进来的?
得了严令,惩戒院的人更是提了十二万分的小心。将那些宫婢一一严审之后, 虞贵人身边的小宫女终于吓的全招了出来。那些有毒的香料并非宫中所有,而是从宫外,由程楚君的母家宁郡公送来,再偷偷混在锦囊里转送给杨才人。
消息一传出,凌昊又派了人去宁郡公府上,果然发现了那些香料和几封程楚君的书信。信中提及了程楚君在宫中所受的委屈和对淑妃的怨怼,字字激烈怨毒。书信的时间正好和那宫女出入宫门的时间相对。一列列证据搜罗下来,纵然程楚君百般辩解,也由不得她不承认。
此事一出,尤其还牵扯到了开国郡公,立刻生出一片哗然。众人心知肚明,程楚君那样骄矜,明着毒害的是杨卿茹,不过是因为杨才人和淑妃同住,她真正要针对的只有淑妃。
这一番透查,大王自然勃然大怒。原以为程楚君不过是恃宠而骄,不想竟会使出如斯毒辣手段。按照宫中规律自然要严惩,只是念在她往日侍奉的功劳,又是宁郡公之女。可免死罪,降为选侍,搬出现今居住的宫宇,迁去长巷殿。宁郡公因着教女无方,几番纵庇,于是停俸一年,罚去京郊思过三月。这般惩治下来,待杨才人身体无恙后,又给她贵人的位份当是宽慰。赏罚得当之后,此时也总算告一段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