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襄阳城墙修筑的相当高,蒙古军队强攻了约一个时辰,伤亡惨重,仍然是毫无取胜可能,眼看着部分登楼的士兵因为人数劣势也很快被消灭殆尽,蒙古统帅无奈鸣金收兵,本已心生怯意的攻城士兵如蒙大赦,恍若退潮潮水一般便往後撤,留下城外遍地的屍体。
牧仲陵长刀立地,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环顾四周,只见一片鲜血淋漓,残肢断臂随处可见,疼苦哀号不绝於耳,他一边指挥没有受伤的人清理善後,一边摇摇晃晃的往城楼中间走去。
刚一绕过几具死屍,就看到刘三郎浑身是血躺在地上,不停挣扎,哀号惨叫,小腹处鲜血汩汩而出,一大截肠子已经露了出来,旁边郭令亥和另外一个禁军死死压住他的双手,防止他去抓伤口。只是此时医疗简陋,就连最寻常的草药都早已没有库存,像这种伤及内腹的重创,根本就无法医治,就算包紮好也会并发感染,最後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疼痛挣扎而死。
眼见多年的下属落得如此凄惨下场,牧仲陵心如刀绞,‘咚’的一声单腿跪在他身边,喊了一声:“三郎。”便觉喉头哽咽,无法说话。
刘三郎双目尽赤,血泪长流,剧烈的疼痛犹如锥心一般,不断地大声嘶喊:“娘,娘,救我,娘,娘….”
郭令亥看着牧仲陵,已经语无伦次地颤声道:“都,都虞侯,怎…怎麽….办?”
牧仲陵泪如雨下,低头直视刘三郎赤红的眼睛,颤声道:“三郎,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刘三郎由於剧烈疼痛,浑身不停的痉挛扭曲,好不容易哆嗦着转眼看着牧仲陵,呻吟道:“好…疼,求..求…你,帮…我,好….疼。”
牧仲陵伸出不断颤抖的左手,轻轻抚去刘三郎脸颊上的血泪,点头安慰道:“马上就好,三郎,马上就好。”
一边说,一边右手执刀,对准他心脏位置,用力一刀刺入,刘三郎长吁一口气,立刻停止哀号,双目圆睁,看着牧仲陵,刚吐出一个谢字,便气绝身亡。
牧仲陵''腾''的站起身来,一把抹去泪水,斩钉截铁的对郭令亥道:“传我军令,凡有重伤无法医治者,就地….”话只说了一半,便说不下去。
郭令亥浑身哆嗦,点点头,便转身传令而去。
此时,蒙古军队也派出黑旗队,驾着长长的马车前来城下收集屍体,遇到还未气绝的,便挥刀刺死,城楼上的守军也把蒙古兵的屍首抛下城去,任由黑旗队把屍体装上马车运走,大约一个时辰左右,整个战场便已打扫乾净。
城楼内的空地上,一排排的整齐堆放着阵亡者的屍首,牧仲陵脸色苍白,伫立在前,只见面前几具遗骸都还是不过十五六岁的孩子,个个脸色铁青,双眼圆睁,空洞的眼睛死死望着蓝蓝的天空,彷佛在对天质问,为什麽?
牧仲陵面容不停地抽搐,喃喃自语道:“对不起,对不起。你们去的地方不会有饥饿,不会有战争,不会有杀戮。”
围观人群一阵躁动,缓缓让出一条通道来,一个蓬头垢面,浑身是血的中年女人走了进来,跌跌撞撞来到一具孩子的屍首之前,轻轻跪在屍体旁边,彷佛他只是睡着了一般,缓缓地帮他整理衣襟,然後用衣袖仔细擦拭他脸上的血污,动作轻柔之极,好像怕惊醒梦中的孩子一般。
身旁的郭令亥摇头道:“哎,林嫂真可怜,他丈夫和大儿子上个月才战死,今天唯一剩下的儿子又…”
话还未说完,那被称为林嫂的女人突然站起身来,从怀里抽出一把短刀,对准自己心脏,用力刺入,但是由於力量太小,刀只刺入了一小半,鲜血喷涌而出。旁边的人大吃一惊,根本来不及扑上去夺刀,由於剧烈的疼痛,林嫂根本无力再用力刺入,她双手紧紧握住刀柄以防松开,整个人往前一扑,直直地倒在地上,身体自身的重量一压,短刀“噗”的一声,直入心脏,身体一阵痉挛,立时气绝而亡。
旁边所有的人如同木桩一般站着,动也不动,麻木而又绝望地看着,在襄阳,死亡是如此普遍而容易,已经无法对人产生任何更多的情绪刺激,某种程度上来讲,对所有苟延残喘的幸存者而言,彷佛死亡才是更容易的选择,至少立刻就可以摆脱这遥遥无期的折磨。
牧仲陵胸如巨锤撞击一般,不忍再看,扭头对郭令亥道:“令亥,没有地方埋了,把屍体堆起来,全部烧了吧。”
郭令亥略一犹豫,进前一步,附耳低声说道:“都虞侯,卑职有一建议,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看他一脸紧张和犹豫,牧仲陵不由一愣,诧异问道:“我们同袍近十年,这一直是无话不说无话不讲的,你但说无妨!”
郭令亥略微有些不安,四处张望了一下,确定身边没有其他人,然後压低声音道:“都虞侯,兄弟们确实已经饿得不行了,眼看着援军补给遥遥无期,要是蒙古人接着猛攻几次,兄弟们拿刀的力气都没有了,到时候还不是死路一条,”说到此处,扭头看了一下面前成排的屍体,吞了吞口水,声如幽灵的说出了心中那纠缠许久的想法,“不如我们吃...”
牧仲陵死死地盯着郭令亥布满血丝的双眼,斩钉截铁地道:“放屁。我们是人,岂可行此禽兽行径?”
看到郭令亥还不死心,牧仲陵继续道:“你休得多言,若日後你再出此等禽兽之语,我必严惩不贷!”说完之後,转身离去,就听得身後郭令亥长叹一口气,大声命令道:“都烧了吧!”
牧仲陵跌跌撞撞回到营房里,一边默默流泪,一边拿水把身上彻彻底底冲淋了数十次,精疲力竭之下,方才换好衣衫,刚刚倒在床上打算休息,突然,门“砰”的被撞开。
“仲陵,知府大人紧急召见你,快起来。”一个魁梧的身影冲了进来,急匆匆的声音响起,“赶快走,很紧急,朝廷的安抚使到了。”来人正是他的多年好友兼同袍,襄阳府禁军副将郑虎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