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母不别而去,伤怀程度常人实在无法想象。
尤其岳溪菱忍痛离去,彭怜却是罪魁祸首,若非他苦苦相逼,岳溪菱怎能狠
心留书出走?
念及于此,彭怜心中自责,捶打自己胸膛撕心裂肺嚎哭起来:「都怪怜儿不
孝!若非我苦苦相逼,母亲何至于无奈出走!都怪我色迷心窍,贪图一时欢愉,
却将母亲逼得如此难为……」
玄真轻声喝道:「事已至此,何必多言?你娘留书你也看了,且用心攻读,
三年间求取功名,自然有缘得见!如此作态,岂不辜负你娘养育之恩?」
彭怜抽抽噎噎道:「可是我娘一介女流,身边无人照应,若是……若是……」
「你娘当年豆蔻年华怀着身孕,尚能穿府过县来寻为师,如今孑然一身年纪
稍长,却又如何不能自顾?」玄真幽幽一叹,随即说道:「本来不想说与你听,
为师天人感应,知道你娘有此一遭,早就下山备下车马护卫,她有高手护卫,天
涯海角自也去得,你倒不需挂念……」
彭怜一愣,随即怒道:「您既然知道我娘要走,为何不将她留住?」
「混账!你在跟谁说话!」玄真拂然大怒,一挥袍袖将彭怜打倒在榻,怒声
喝道:「你少年心性不知节制,为师曲意逢迎,却不是让你连尊师重道都弃如敝
履!为师早有说较,让你徐徐图之,你娘外表柔弱,其实内心极其刚烈,若要强
逼,反而不美,这些叮嘱你可听了?」
「你不遵师命,不听你娘苦苦哀求,自行其是、不计后果,将你娘逼走,如
今却反要怪为师不留?她既有心要走,为师即便留下一时,难道铁锁木枷留她一
世?留她在你身边,让你每日轻薄,最终成就好事,你倒快活了!以她刚烈性子,
若是一时短念悬梁自尽,你到时去哪里再找一个亲娘来淫弄亵玩?」
玄真罕见发怒,往日责罚亦是云淡风轻很少生气,此刻雷霆万钧,彭怜从所
未见,显然母亲留书出走,师父亦是伤心恼怒,他心中有愧,师父多年积威之下,
只是跪在榻上,捂着红肿面颊不敢再有丝毫言语。
不论床上如何妩媚风流、曲意承欢,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十四年积威之下,
彭怜丝毫不敢生出违逆之心,他心念母亲一时怒起言语有失,此刻也是后悔不已,
尤其师父所言句句在理,明明自己才是始作俑者,岂可迁怒他人?
若非恩师计议长远,母亲此刻一人流落山野,岂不更让他悔恨交加、生不如
死?
彭怜一念至此,于榻上俯首扣头哀声认错,说道:「徒儿不孝,顶撞师父,
还请师父莫要生气,千万保重身子,怜儿……怜儿知错了……」
忽又想到母亲,他心中悲苦,续又无声抽噎起来。
眼见爱徒如此行状,玄真亦是爱恨难言,她有心去扶彭怜起来,却又不想如
此容易便饶过了他,纠结之间一挥袍袖,仿佛拂去诸多烦恼,檀口轻启朗声道:
「我已从山下请了仆役佣人,一应活计不需你再操心,专心读书便是!自今日起,
非我呼唤,不许你出这庭院半步!」
「是,徒儿谨遵师命!」彭怜此时心中悲苦,自然俯首帖耳,只是念及母亲,
不由关心问道:「还请师父赐告,母亲去向何方?」
玄真缓步而出,闻言身形一凝,随即头也不回说道:「天高地阔,山高路远,
何处不可去得?或回乡省亲,或择地避居,为师却并未问她,只是说安定下来后
书信一封报个平安,你也莫要牵挂,我已安排人手暗中护她周全,且用功读书,
莫让她惦记才是……」
美妇渐渐远去,彭怜俯卧良久,心中愧疚难平,随即在榻上瘫软下来,浑浑
噩噩不知所为。
待到晚间,师姐明华送来晚餐,两菜一汤,荤素搭配,味道极佳,听其所言,
母亲下山后,师父请来厨子、仆役、丫鬟不一而足,观中一下多了二十余人,就
连明华南华姐妹二人都各自多了使唤丫头。
明华不明真相,只道姨娘回乡省亲,听师父说师弟只是难舍母亲离去,却又
忙于学业不能随同,是以心中苦闷,所以才来亲自送饭。
彭怜味同嚼蜡略略吃了几口晚饭,也不与师姐闲话亲昵,径自去书房呆坐,
既不看书写字,也不躺下休息,只是那般坐着,呆呆看着眼前事物,恍如失魂落
魄一般。
明华讨了个没趣,端着餐盘出了院子,将其交给新配给自己的丫鬟,这才冲
着角落里等着的南华说道:「就吃了两口饭,菜一口未动……」
「岳姨娘为何走的如此突然?」南华从袖子里抽出一根鸡腿继续啃着,很是
担心师兄饿着,「师父也是,怎么突然请了这么多人回来?这些人也是,一下子
就知道该干什么,都不用说,便知油盐在哪里,好似早就住过一般!」
明华摇了摇头,她心中也是不解,这些人明明从未见过,他们显然也从未见
过自己,但却对观中风物地理无比熟悉,只两个时辰时间便彻底熟悉起来,仿佛
在此生活多年一般。
「我去回禀师父,你可同去?」明华看着师妹满脸油光,摇了摇头道:「还
是罢了,让师傅看见你如此邋遢,怕是又要骂我……」
南华无辜一笑,说道:「我也好奇,为何每次我自己弄脏衣服,师父都要骂
你呢?」
明华无奈摇头,「谁让我是师姐呢,舍不得打你骂你,你又不肯听我摆布,
那不骂我骂谁?」
想起日间与师弟师父一同欢愉,明华心中一荡,暗想自然也不会责骂师弟,
毕竟师弟和师父早就有了男女之欢……
她压下心头细微醋意,端正心神来见师父。
玄真正在房中打坐静思,只是心虚烦乱,始终难以入定,她晚饭吃的也不多,
那些精致菜肴味道上佳、色香俱全,只是却难以勾起胃口,只吃了几块青瓜便即
饱了。
听见明华求见,她轻声答应,待看见女徒神情,这才皱眉问道:「怜儿也未
吃饭?」
明华态度恭谨,并不因为曾和师父同榻而欢而有所懈怠,闻言回道:「吃了
半碗米饭,两块笋干,别的再也未吃……」
玄真摇头不语,以爱徒饭量,平常吃个五碗六碗完全不在话下,如今只吃半
碗,比自己略多些,比之平常,却是天差地别。
「也罢,为师知道了,你回去吧!」玄真轻轻挥手,旋即想到什么,吩咐道:
「晚上你去宿在彭怜房里,看住了他,免得……」
她欲言又止,最后才说道:「且与他曲意逢迎,逗他开心,莫让他伤神过度,
坏了身子……」
明华俏脸一红,当面被师父撞破不算,此刻竟已直接命她夜里陪床,想着师
弟床上威猛无俦风流样子,心中不由有些迷醉起来,若是以后都能每晚都与师弟
双宿双飞,那岂不与夫妻无异?
她心中炽热,自然低头不语,只是轻声答应便即转身离开,留下玄真一人默
然无语。
岳溪菱走后,她数次尝试入定均未成功,几次起卦也是卦象纷乱,尤其涉及
爱徒彭怜未来去向,始终模糊难测,玄真心知肚明,彭怜生受玄阴师叔祖百年修
为,功参造化,寻常修士早已难以预卜,以她修为深湛,却也只能偶窥片鳞半爪,
再也难以一窥全貌。
受此影响,连他身边之人,自己都难以随意起卦预卜,是以即便此刻心中记
挂,却也无法得知岳溪菱是否安好,身在何方了。
正思索间,却听门外「噔噔」脚步声传来,房门随后猛然想起,只听明华屋
外喊道:「师……师父!不好了!师弟……师弟下山去了!」
第八章 延谷县城
西南地界,延州兴盛府延谷县。
晌午时分,城门口人迹寥寥,一个破衣老农牵着牛车缓缓行来。
牛车木轮吱呀作响,上面摆着两个年久竹筐,里面装满各色蔬菜果实等物。
行过正门大街一座高大牌楼,老农转头看了眼牌楼两旁的深宅大院和高大院
门,轻轻摇了摇头,牵着牛车转进一边深巷。
巷子尽头,一道角门半开,一个中年胖子正站在台阶之上,与两个农户争辩。
「刘管家,上月山上发了大水,菜地被冲得稀烂,便只有这些收成,您和夫
人说说,通融通融我们这些庄户人家……」宋洪伟身心佝偻气色萎黄,低三下四
求着那中年胖子。
被叫做刘管家的中年胖子一身黑色常服打扮,面庞浑圆,身体亦是浑圆,只
是个子不矮,显得颇为壮硕,他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瞥了那老农一眼,掏着耳
朵怪声道:「往年夫人当家,你们交多少租子,睁只眼闭只眼便过去了,如今却
不同,少夫人现当着家!发大水?怎么只你家地里发水,你看丁老实那牛车上满
满登登的蔬菜瓜果,他家地里如何不发水?」
那宋洪伟转头看了眼牵牛老农,无奈说道:「丁老实家田地在高岗上,洪水
自然冲他不到,况且他家地多些,我们又如何比得?」
旁边那农户年纪轻些,也附和道:「还要烦劳管家大哥多和少夫人分说一二,
今年所欠佃租,来年自然补齐,只是山洪来得太急了些,不然也不至于如此拮据……
」
「二牛我可明白说与你听,少夫人是眼里难容沙子的,不是我心慈面软,一
直说你们好话,今年佃租岂会只长三成?你们且去打听打听,周边谁家佃租不是
五成七成的往上涨?就这你们还拿这些烂菜烂瓜糊弄!佃钱自然无法减免,这些
瓜菜暂且留下,待我与少夫人分说过后再行定夺,你们且先回去吧!」
「刘管家!刘管家!」宋洪伟一把拉住刘管家,低声说道:「小老儿早先也
给您家里送过几筐瓜菜,这佃租您可要帮忙想想办法……」
刘管家恶狠狠瞪了老农一眼,低声喝骂道:「一些破烂瓜果青菜值个什么?
该当在这里说?你待怎的?收了你的瓜菜,还要卖身与你不成?我可告诉你,佃
租短一分都不成,少夫人可不如老夫人好说话,别说我为难你们,有本事见少夫
人说去!」
宋洪伟惧他淫威,吓得差点坐在地上,闻言惊愕惧怕,他一个农户,如何见
得少夫人?
旁边那年轻农户倒是不怕,微笑着从袖中掏出一个布袋塞到刘管家手上,谄
媚笑道:「管家大哥平常忙碌,这是一番心意,多去买些好酒喝喝解乏……」
刘管家嘴角泛起一丝笑容,随即正色道:「这却是做什么!做什么嘛!」
一边说着一边扯过钱袋塞进袋子里,这才说道:「你家人口多些,自然吃穿
用度拮据,今年佃租,涨的那份暂且记下,该交的却不能少,可记得了?」
「记得,记得!谢过管家!」
两个农户一喜一悲先后走了,刘管家这才和丁老实说道:「怎的这么没有眼
色?看我这边有人还来送菜,怕人看不见么?」
丁老实憨厚一笑,「不是你让送到宅子后门这里来的么?」
「休得聒噪,且先卸车,一会儿送到厨下一筐,剩下两筐,送去我家!」刘
管家扫了眼牛车上的筐子,责备道:「说了许多次,弄个麻布盖着些,这般明目
张胆,让人看见可如何是好?」
丁老实无奈道:「本来有快竹席,昨日刮风吹跑了……」
「行了行了!方才少夫人唤我议事,你快卸了东西赶紧走吧!」刘管家不耐
挥手,不再搭理丁老实,转身进了角门。
穿过后院,转过一扇月亮门,来到前院正堂门口边上,进门之前,刘管家仔
细收拾了一下身上,这才收敛倨傲神态,躬身弯腰小步进去。
正堂房门大开,入眼所见便是六张雕花榆木太师椅,中堂挂着一幅水墨山水,
上面匾额写着「怀净堂」三个大字,主位椅上,一个白衣女子手持黑檀狼毫小笔,
正在纸上写写画画,身后站着一个绿衣丫鬟,正在为女子捶背。
女子一身白色轻罗纱裙,外面罩着一件莹白直帔,一头乌黑秀发精致梳成随
云髻,上面别着一只翡翠簪子,两耳吊着一对儿金丝月牙坠儿,随着写字轻轻摇
动;两道弯眉纤细轻轻皱起,双眼两泓清泉一般闪亮,琼鼻高耸微泛粉红,红唇
一点,精致可人。
女子面容姣好,绝美之中透着丝丝缕缕淡漠神情,仿佛广寒仙子临世一般,
颇有拒人千里疏冷之感,她手中执笔字写得极稳,一双玉手莹白如玉,指尖蔻丹
已然剥落,残留一二相衬,却更显素手白皙娇嫩。
低眉顺目扫了眼案上账本,刘姓管家腰弯得更低了些,恭谨道:「少夫人,
您找小的?」
「权叔,我这几日对了些往年账目,有些不明地方,想和你请教。」女子语
调轻柔,唇齿间有股天生的软糯和娇柔,听来让人昏昏欲睡。
刘权却不敢睡,低眉顺目答道:「少夫人您请问。」
「我看这三年开支用度,一年比着一年增加。前年我和少爷大婚,开支不少,
用了一百二十余两银子。去年……去年朝廷敕封旌表准备典礼,用了一百七十余
两,这些都是权叔您经手的,具体细目,待我详细看过后再说,」女子随手翻着
眼前账簿,比对着自己写下的记录轻轻说道:「但有一样,前年胭脂水粉便花了
十九两,去年则花去二十八两,婆母小姑房里胭脂水粉我都看过,莫说不值此价,
便即值了,量也是不对的……」
「少夫人嫁到府里来,您和彩衣的日常用度,也都是算在这里的……」刘权
只觉背后冷汗直流,身子都有些软了。
「那就更不对了,我和彩衣来到府里,多些日用花销倒也正常,为何算在胭
脂水粉里面?况且我随身嫁妆也算丰足,日常用度都是自给,怎的多出这许多?」
女子转头问自己侍女,动作之间耳坠摇荡,说不出的精致好看,「彩衣,你平常
可曾向刘管家要过银钱?」
彩衣年岁不大,头上梳着双丫髻,闻言骄傲挺胸道:「不曾要过!」
女子转头看了眼刘权,继续说道:「单这一项,就多出九两银钱,莫说我们
主仆不用府里银钱,即便用了,却也用不到这许多,尤其去年以来,婆母心伤过
度,每日以泪洗面,何曾用过胭脂水粉?今年不过半年光景,已经用去二十五两,
这却更是不对……」
「这……这几年胭脂水粉涨价也是……也是有的……」一粒豆大汗珠顺着鬓
角淌下,刘权懵然不觉,只是头垂得更低了些。
「我着彩衣去问过云宝斋,这两年间,胭脂水粉确实涨了些,但不过从五钱
七涨到六钱,涨价尚不及一成……」女子深深看了眼刘权,继续说道:「这还单
只胭脂水粉一项,其余诸如米面油盐、仆役薪水、房屋修整等等,我且细细算着,
这几天再烦劳权叔过来对账……」
不等刘权答话,后院传来阵阵轻咳,女子连忙起身迎到门前,却见门口走出
两个女子来。
其中一个年岁稍长,一身银灰色居家常服,面容苍白如纸,神色憔悴不堪,
面上不着粉黛,任旁边年轻女子搀着,不时轻轻咳嗽,显然身体有恙。
她面色萎靡,却依旧可见旧日美貌,眉毛微乱线条却是极美,双目无神却也
形状曼妙,唇瓣微白,若染上唇脂,定然亦是极美,尤其她病体欠安,憔悴中一
抹淡淡成熟风韵犹自遮掩不住,举手投足间尚有说不尽的体态风流。
在她身边,那个年轻女子一身天蓝色罗裙,相貌同样精致,尤其面皮白里透
红,脸上淡淡红妆,头上梳着丱发,面容与那年长女子颇有几分相似,只是下颌
略短、脸儿略圆了些。
「娘,您怎么出来了?早晨天凉,莫被风吹着了!」白衣女子上前扶住那病
容女子,语中满是关切。
病容女子任她扶着,笑着拍拍白衣女子玉手,走到上首椅子坐下,这才说道:
「刘权啊,这几日云儿替我管着家中账目,你可要多帮着她些,免得她年纪轻轻
弄出了差错……」
刘权赶忙拱手道:「夫人言重了,少夫人天资聪慧,于账目颇有天分,小的
配合便是,断不会出错的……」
「这便是了,你是府里老人,这里里外外一应事宜,还得你平常多费些心思,」
病容女子并不年老,饶是神色憔悴,依旧难掩眉间风华,只是下人们叫惯了,她
也便安之若素,微笑说道:「你且去忙,我们婆媳再说说闲话……」
「是。」刘权答应一声后退出门,一直走到后院,才觉出身后微凉,显然已
是出汗湿透了。
正堂之内,病容女子待刘权去远,这才小声对那年轻女子说道:「你这孩子
年轻气盛,怎可如此咄咄相逼?」
白衣女子气愤说道:「他这几年吃里扒外,家底都快被他掏空了,再不管教
一番,以后不得翻上天去?」
「你且听为娘与你细说,」病容女子无奈说道:「刘权昔年是和老爷一起长
大的伴当,老爷走得早,留下我们孤儿寡母这些年,总要有他这般一个人忙里忙
外才行,若泉安还在……」
说起儿子,病容女子不禁悲从中来,眼眶湿润,抽泣说道:「泉安一去,留
下你我婆媳二人,将来泉灵出嫁,偌大家业谁来支撑,你可想过?」
「娘,您别难过了,不是您自己说的,泉安只是战场失踪,不见得真的……」
洛行云话说一半便止住话头。
「朝廷已然旌表,即便未死,怕也难以回来了,为娘一直不让你和灵儿服孝,
是为娘执拗了……」病容女子无奈摇头,「为娘有心让你改嫁,只是族中不允,
却苦了你了……」
洛行云轻轻摇头,她心思灵动,自然知道婆婆应白雪何意,便摇头一笑道:
「媳妇既已嫁入陈家,自然应当守贞如一,岂可另嫁他人?婆母您怜惜行云,行
云却不是寡廉鲜耻之人,即便族中允许,行云也不愿改嫁……」
应白雪摇头难过道:「你与泉安不过一日夫妻,为此便要搭上大好青春,实
在是于你不公,为娘守寡多年,自知其中滋味,让你重走此路,着实于心不忍啊!」
洛行云摇头苦笑:「命数罢了,云儿认命。」
母女婆媳三人一时无言,悲伤气氛弥漫开来。
洛行云三年前出嫁陈泉安,新婚第二日,丈夫便受征戍边,随后杳无音信,
直到去年朝廷旌表阵亡将士,才知亲夫亡故,她也成了寡妇。
婆母应白雪同样命苦,守寡多年将一双儿女养大成人,眼见生活刚有转机,
便又经受丧子之痛,去岁至今每日以泪洗面,身体每况愈下,长久如此下去,怕
是早晚香消玉殒。
小姑陈泉灵年方十六,早年许下人家,如今兄长阵亡,夫家也毁了婚约,如
今家道中落,怕是愈加难以婚配了。
家中一应账目平常一直是应白雪管着,只是她本来久在病中精力有限,又心
有顾虑不敢过于苛责管家刘权,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锱铢必较,今日也
是听闻儿媳与刘权堂前对峙,这才带病出来居中说和,免得矛盾激化,两边为难。
洛行云自然知道婆母意思,便要说话打个圆场,先将婆母送回房去再说,却
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喧哗吵闹,声音不远,显然就在府门之外。
「彩衣,你且去看看外面何故吵闹!」见婆母看来,洛行云转头吩咐丫鬟彩
衣,命她出去看个究竟。
彩衣一溜小跑来到门口,拉开角门探头看了一眼,却见门口不远处围了一群
人,叽叽喳喳吵嚷不停。
「……这孩子也是,怎能如此莽撞?还撞到牛车上了!」
「可不怪这孩子,那牛发了性子跑得快了,又从巷子里出来,直接将孩子撞
倒了!」
「可怜见儿的,看这孩子衣服破的……」
「看着倒不像要饭行乞的,不知是哪家孩子走丢了……」
「可不见得,他只是梳着孩童发髻,长得却是不小,若是披了头发,说是大
人倒也不差什么……」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人群中间一个壮硕少年躺在当地,双目紧闭,唇瓣
苍白,浑身颤抖不停,丁老实蹲在旁边,双手抱胸,显然也是吓坏了。
「散开散开!什么热闹值得这般聚着!」管家刘权分开人群,随即看到竟是
丁老实,他吓得心头一突,心说少夫人刚找过我麻烦,你个龟儿子就弄这么一出,
生怕旁人不知道我私吞了府里东西不成?
彩衣看刘管家出来了,这才赶忙跑回府里,将所见所闻说了。
应白雪闻言道:「既是自家农户牛车撞人,那便告诉刘权赶紧抬进府里救人,
切莫伤了性命!」
彩衣答应了一声,一溜小跑又来到府门外,却见刘权吆喝几个仆役帮着丁老
实将那强壮少年抬上牛车正要拉走,她赶忙上前,转述了夫人吩咐。
刘权暗叫一声「苦也」,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若是少夫人吩咐他还有计策应
付,夫人说话,他却是丝毫不敢违逆,赶忙吆喝众人将少年抬起送进角门放到门
房之中,又安排了人去请郎中过来诊治。
不大一会儿,郎中过来号脉,定了病情,开了几副汤药,刘权跟着忙活着,
早将丁老实打发走了,心中暗忖,夫人不问那是最好,问了就说丁老实来送菜,
牛车发疯惊了行人,断断不能让人知道他中饱私囊。
一直忙到晚间,夫人也并未遣人来问,他这才放下心来。
夫人自幼习武,小少爷一身武艺功夫便是她亲自教授的,便连老爷生前都对
她敬畏三分,刘权心中也怕夫人发起狠来给他一剑戳个对穿。
本来少爷长大成人之后,他渐渐收敛了贪占手段,只得些蝇头小利,盼着少
爷将来出人头地后,他能跟着鸡犬升天,谁料少爷受征戍边,最后竟然战死了!
眼见一切成了黄汤泡影,他就又动了贪占挪用之心,一年多来变本加厉,仗
着他是陈家旧人,又是远房宗亲,手段越来越直接,金额也是越来越大。
他心中唯一忌惮便是夫人的三尺宝剑,如今夫人病体欠安、形销骨立,怕是
寿元将近,那份忌惮之心已然所剩无几,不过积威尚在,不敢过于表现而已。
刘权心中还有一个隐秘心思,少夫人花儿一样的尤物,却和少爷只做了一夜
夫妻,想来便即尚如处子一般,而那泉灵小姐,自幼喜欢诗词歌舞,身上并无武
艺,只待夫人一去,他便可将这姑嫂收入房里,将这偌大陈家做个外室,到时财
色皆入他手,岂不美哉?
他端坐门房之中,就着一盘花生和猪头肉,喝着一瓶十年陈酿老酒,想到少
夫人秀美姿色和泉灵小姐清纯模样,不由心中火热。
「娘……你在哪里……」床上那倒霉少年突然出声,将他吓得差点摔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