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显然是洛夫人有意为之江露橙把话题带往师门的方向已是失策大谈剑招与“掌门师伯”云云更属不智这下要矫言推诿也说不过去不答又恐失去应师兄的信任白白浪费了两则秘密。
连洛雪晴也抬起头视线里颇见责难。
江露橙恼羞成怒把心一横咬牙道:“家师姓陆名讳上筠下曼湖阳武林中认识的都管她老人家叫‘青柳罗簪’。
应师兄也非外人四大剑门同气连枝有甚不好说的?”末几句明显是冲洛雪晴而来。
“这就怪了。
”应风色轻叩酸枝扶手翻过覆纸递给江露橙。
“水月‘筠’字辈计廿三名正传弟子全是出家的比丘尼共一十七位;俗家弟子出阁后不列宗谱仅留姓氏乃张、李、麦、云以及两位林氏当中并无陆姓。
“洛夫人出身湖阳而湖阳陆氏为大姓便是旁支亦属仕绅贵派不致漏了湖阳陆家的寄名弟子才是。
江露橙接过一看纸上果然列有以筠心师太为首的十七个法号一旁的六名俗家弟子虽然只有姓氏文头却是连着名的不知是出身抑或所嫁唯独不见“陆筠曼”三字。
“这……这……”
少女瞠大双眸拿着纸的小手微微发颤慌乱的模样不似作伪。
“应师兄觉得我说谎”是浮上心版的第一个念头然而还有比这个更可怕的:万一……是师父骗我呢?我们根本不是什么水月弟子却得了水月之传所以不能声张所以才得忽然逃跑再不能留在湖阳的大宅里。
师丈一死水月停轩便来讨公道了再没有人能保护我们——
(我……我到底做了什么?)
“因为我娘不叫这个名儿。
江露橙万没料到居然是闷嘴葫芦般的洛雪晴开了口。
“我娘也在上头筠字辈最末一位名唤‘筠缦’的便是。
娘亲是永贞祖师在庵门外捡到的女婴自小便随祖师受戒后来筠心、筠静等几位师伯艺成收徒徒弟的年纪还比娘大些便如我们喊‘小师叔’一般。
“当年发生什么事娘没同我细说我猜她在某处遇上我的生父阴错阳差怀上了我才被永贞祖师逐出师门到东溪养济院待产。
我五岁以前都住在东溪县这附近我挺熟的十几年来没怎么变。
她用梦游般的口气说完忽然抬眸定定望着江露橙。
那眼绝非挑衅也不像是嘲讽之所以不够温婉动人或因太认真想解释清楚。
应风色开始觉得她的澹定不是出于心机而是表达上的愚鲁迟钝欠缺技巧所致。
“我和妳一样也是私生女。
比妳更不光彩的是我是比丘尼破戒才有的甚至不知道生父是谁娘始终不肯说。
”江露橙哑口无言俏脸上阴晴不定情思难以揣测。
按洛雪晴的年纪推断筠缦犯戒乃至被逐出师门差不多是本朝肇兴、妖刀乱平之后两年。
当时执掌水月门户的永贞师太看似在盛怒之下惩戒了么徒其实还是护短。
观心庵与水月停轩同属东海龙门宗渊源甚深筠缦等于是被托付到东溪县待产借此远离断肠湖这块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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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心庵的女尼与陆筠曼年纪相若说不定便是当时所结识
一听江露橙有孕才会是那样的反应或觉“有其师必有其徒”吧?
水月一脉于妖刀作乱的初期损失惨重尤其是在大桐山一役。
万劫、幽凝、离垢三柄妖刀于大桐山会齐争做蛊王原本追索三刀的三股人马便是现成的牺牲大桐山响流谷化为血流漂杵的炼狱领军驰援的筠静师太与同行的六名筠字辈连同座下弟子共廿二人竟无一生还。
做为抗击妖刀的分水岭大桐山惨案并未使武林团结一致在响流谷死了不少人的观海天门和赤炼堂从此退出除魔卫道的行列只余个别如胤丹书、鹤着衣等内外弟子持续活跃。
黑白两道多有效尤者闭垒不出以求自保而后才有浮鼎山庄“万刃君临”秋拭水号召六合名剑的义举。
水月停轩并未因此退缩与指剑宫、青锋照一样前仆后继阻截妖刀代价就是持续折损英才。
战后筠字辈仅剩五人筠缦年纪最小甚至比筠心的徒弟杜妆怜还小著两岁但从她能得筠心师太传授禁忌之招《珠帘暮卷西山雨》看来资质还是很不错的。
天赋异禀的么徒在宗门困顿之际闹出这等丑闻来永贞老尼姑的伤心失望可想一斑这样还安排她到东溪避风头亦足见宠爱之甚。
筠缦产女后还俗不久永贞坐化剩下的几名筠字辈接连故去最后连筠心师太也死了由徒弟杜妆怜执掌门户陆筠曼重归无门带女儿嫁给了洛乘天。
“陆筠曼”之名不见于水月文书料是嫁与洛乘天后才用仗有夫君撑腰假托是湖阳陆氏出身搏一个大家闺秀的名声。
“爹待我们母女俩很好在我心里他就是我亲生的爹那个弃我们不顾的男人不是。
”洛雪晴转过视线。
“应师兄我知道的秘密也只有这个了其他的问我娘也不肯说。
你能信我么?”
应风色点头。
“我信妳谢谢妳的坦白说出身世并不容易。
但我有个疑问:洛总镖头去世后陆师叔便带妳们离开湖阳明显是为躲避仇家莫非洛总镖头之死其中有什么蹊跷?”
洛雪晴迟疑一下缓缓道:“我爹武功高强身子壮健我也不信他会得急病而死。
但他背上的疔疮热疖子我是亲眼看见的青紫一片又化脓黄太夫也说热毒症攫人性命是很快很快的最后几天他……他高烧不退身子烫得吓人像烙铁一样反复痛苦呻吟……”鼻头微红却硬生生忍住泪水定了定才说:
“我不知道。
说不定快些走是好的少受点苦。
应风色见江露橙的表情知洛雪晴说的是实话。
她们都对洛乘天的壮年猝逝感到迷惘然而亲睹发病的模样便有质疑也不是针对大夫或热毒症而是造化何以如此弄人。
陆筠曼逃难似的离开熟悉的湖阳城必是为了躲避仇家从她不许女儿徒弟张扬水月出身应风色认为她防的正是水月停轩更精确的说是现任的水月掌门杜妆怜。
筠字一辈俱已仙去也没留下传人陆筠曼当年的丑事绝了目证不过就是流蜚而已;杜妆怜以俗家弟子的身份继位虽云英未嫁仍是处子之身毕竟不合祖制。
陆筠曼怎么说也是师叔光辈份就压她一头挟“掣海龙旗”洛乘天与连云社十三龙的势力多年来赖在咫尺之外的湖阳城不走虎视眈眈要说没有觊觎之心那是连三岁孩儿也绝不肯信想必对杜妆怜来说定如芒刺在背夜夜不得安枕。
杜妆怜于妖刀战后闭关频仍便接任掌门也是三天两头不见人外传她身受重伤已成沉疴要不是水月停轩死得只剩下这一脉这副模样肯定是坐不了宗门大位。
被扫出门的小师叔要有个什么念想也是人情之常。
直到洛乘天猝逝陆筠曼才发现连云社并不是自己能叫得动的人死茶凉怕“红颜冷剑”出关与她清一清前帐心虚之下仓皇出逃。
以杜妆怜孤高冷漠料与观心庵这厢并无往来于是躲到东溪县避祸。
杜妆怜于天雷砦成名位列“六合名剑”但真正令世人为之震颤的却是她剿灭狐异门时的心狠手辣“冷剑”之名遂不胫而走慑人犹在红颜之上陆筠曼的恐惧倒也不是毫无道理。
匡当一声茶盅放落储之沁自顾自的笑了起来引来众人侧目。
“哎唷妳们的人生际遇怎么都这么精彩啊?跟扮戏文似的。
对比之下我的说起来无聊得要命只怕谁也不信。
“小师叔亮出辈份我就信了。
哪个还有不服我打到他服。
”应风色打趣。
储之沁白他一眼毕竟心里还是有些欢喜的略收宁定之效将杯中茗茶一饮而尽如以烈酒壮胆自嘲般一笑。
“我师父是谁你们都知道啦。
我既非长女也不是长房习武天分还不特别高家里将我送往百花镜庐多半是想混个名头将来不管与哪家联姻自好抬一抬身价……这种丢人的打算也就不消说了。
应风色收起促狭的表情正色道:“娶妻当娶贤。
以小师叔的人品武功毋须百花镜庐的名头无论嫁到哪一家皆是翁婿的福气。
”储之沁本想反口抢他一顿嘴快说几句刀来剑往不知怎的突然不想搅散这份善意回护红著小脸假装没听见揣在心里暖够了才耸肩道:
“……反正也就是这样。
谁知上山之后我师父需要个照顾起居的小丫头这事不能让一般的仆妇做也不好叫资深
的弟子做看来看去那会儿只有我啦。
“起初没什么问题我也不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在家本来什么都会做一点。
师父待我很好比我爹我哥哥都好学着烧他爱吃的菜肴陪他聊天说话习武练剑……这些都挺有意思粗重活儿也有下人应付我觉得比在家时好得多一点也不后悔离家上山甚至还有点庆幸。
“后来是什么不好了?”江露橙的反应很快。
“因为我长大了。
”储之沁惨然一笑忿烈中满是无奈。
“我师父生得十分好看就算已经是老人家了还是很好看说话的声音很好听人家说‘风度翩翩’应该就是他那样特别招姑娘欢喜。
“他老人家从年轻的时候就桃花不断真鹄山上无人不知他自己还经常跟我说那个什么什么夫人以前年轻时如何如何没想到老了之后变得如此恶毒……之类毫不避忌。
我笑他揶揄他有时还教训他他也不生气总是乐呵呵的。
“我猜在他眼里我并不是女人更像是女儿……不或许是孙女也说不定。
他已没有攀枝瓶养收为己用的心思了只想有个谈天说笑、陪他回首前尘的伴儿而已但没人肯信他。
连他的亲生女儿也不信。
江露橙不由失笑。
“这得造多少孽才能这样啊。
“是啊怪谁呢。
”储之沁也笑了藉势悄悄抹了抹眼角。
鹿希色不动声息乜了邻座一眼仿佛在说“你当心点啊”应风色摸了摸鼻子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十分无辜。
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储之沁在百花镜庐的处境开始变得艰难明显高出同侪一截的剑法更是雪上加霜。
鱼映眉认定劣迹斑斑的老父与这个外表丝毫看不出来精于狐媚的小骚货有一腿才传了她这手从未示人的高明剑术——显然他原是想带进棺材里的居然连独生女儿都瞒着。
天门的高层曾由化为刀尸的剑脉名宿“冲霄一剑”魏王存处得悉若干妖刀武学的奥秘原本庸碌的鹤着衣得以跃升剑脉宗主执掌青帝一观乃至成为天门掌教许多人私底下都以为与此有关。
要说曾任掌教的鱼休同没拿到一丁半点好处怕是谁也不信。
但他终究没将这套秘奥传给鱼映眉却便宜了该死的小姘头。
幸亏鱼映眉是极为自负的性子并没有把武功剑法看在眼里她恨的是父亲藏私又招惹如此少龄的女子不顾她的宗主身份令己颜面全失背后受尽闲言闲语。
几年前鱼休同卧床的时间越来越长渐渐走动不便储之沁为方便照拂索性搬进师父院里。
鱼映眉忍无可忍连夜将二人送回家乡华眉县眼不见为净;过了两个月忽然派人来给她们搬家搬到更南边的临沣县……就这样两年之内足足搬了六回如牧民逐水草而居。
所幸鱼休同虽然年迈体衰修为还是很不错的居然没给活活折腾死。
“……这是为了找大夫罢?”应风色听出不对抱臂喃喃道。
储之沁差点跳起来“你怎么知道”的表情藏也藏不住算是身体非常老实的类型。
应风色从开头的叙述便觉有异特意留上了心。
不说鱼映眉与鱼休同的父女感情如何退隐的前宗主、天门前掌教身份何等尊贵让干练的仆妇或资深的弟子伺候才能尽其心意面面俱到吧?与其说不应交给初初上山的七岁小女孩倒不如说当中必有隐情须得排除干练之人或熟悉内情的弟子以免不小心泄漏了什么——
储之沁倒抽一口凉气很难说是佩服或惊恐忽又有些同情似的转对鹿希色道:“跟着他挺辛苦的吧?会不会老觉得好像光着身子没穿衣裳一样给人看个通透?”
应风色险些被茶噎死好在鹿希色没当众口出“的确没怎么穿衣裳”这种问题发言搥胸呛咳一阵赶紧将话题带回正途:“那妳……咳咳……妳师父到底是怎么了须得这般着紧寻医?”
“魇症。
”提到这个储之沁顿时没了促狭的心情难得色一黯蹙起乌浓如描黛的姣美刀眉似又有些迷惘;片刻才恢复如常耸了耸肩。
“我师父会作梦一发梦就大喊大叫喊什么却听不明白像是见到什么极可怕的物事。
她约莫是觉得丢人秘而不宣唯恐教外人知晓不但让个七岁小孩照顾自己的爹还不许婢仆留宿十年来如一日。
谁都明白她口里的“她”指的是师父的独生爱女。
这女人为隐藏父亲日渐痴呆、如孩子般夜寐惊叫的病情不但一入夜便撤去婢仆让个幼弱的小女孩单独面对日后还疑心一老一少间有什么苟且弃如敝屣也难怪储之沁对鱼映眉十分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