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留下来好吗?”我要和她在新年的第一个早上做爱,让我们在疯狂中告别过去。
陈家默原本平静地坐着,此时不知怎地脾气很大。
“你把我当成什么?”说着站了起来,怒气冲冲地走了出去,门在身后啪的关上。
我傻愣了好久,心里隐隐作痛,就在这个万家团圆的日子,独自感受寂寞。
我拿出酒,还是酒实在。我想让自己彻底忘却,彻底糊涂。我仰头饮酒,看到对面的墙上挂的拓片,乌黑的底子上有白的发冷的模子,“难得糊涂”,郑板桥这句话可以千古。
我喝了几杯酒后,爬上床,彻底睡去。我梦见有人爬上我的床,我们在新年的第一个早上疯狂地做爱……
第二天,我很晚醒来,阳光温和地射入房间,地上斑驳着光和影,腾起的灰尘在光线下像舞动的小虫子,密密麻麻。陈家默依着我的身体睡得很香,昨晚她还是爬上我的床。我轻轻理顺她的头发,看她甜美地睡着。
新年了,这么好的天气。我起了床,依着窗台看着。太阳灿烂,像给大地万物渡上一层金。天气好温暖,心情为此变得开朗。
我考虑给不给文墨染打电话,感到实在没有必要。只是昨晚我承诺了,既然承诺就应该做。这让我感到烦闷,又一次没有考虑就承诺了。
我给家里打电话,向舅舅和姥姥拜年。姥姥说起文墨染,说天气放晴,她今早回去了,留也留不住。我愣在那里,良久无语。
姥姥在电话那头聊个不停,尽是文墨染的优,什么乖巧啊,大方啊,贤淑啊,知书达理,文墨染俨然像她的孙媳妇。后来姥姥又说,你也不小了,该为自己打算了,那语气希望我和文墨染早日结婚。
她明知道我要给她打电话的,我想。
“姥姥,你不是说我干爸要我娶个姓陈的女人吗?”我害怕姥姥无休止地唠叨下去。
姥姥愣住了,显然忘了刘瞎子的叮嘱。
“只是,只是文姑娘看上去很好啊,我们家的媳妇就该这样子。”姥姥叹口气,不无遗憾。
“她那样的人多的是。”我安慰姥姥。
“可是,你能够碰到的说不定就那一个。”姥姥真的喜欢文墨染。
我心里不是滋味,没再说话。
“好了,我隔日再去问问你干爸,看看她的生辰八字和你的符不符。如果合适,你也不小了,不要辜负人家的一片心意。”姥姥语重心长。
“姥姥,以后若有人问起我的联系方式,你就说我居无定所,工作不稳定,所以没给家留电话。”我切着牙齿说,忽然决定撇开过去,再也不和过去发生联系。
“为什么?”姥姥不解。
“不为什么。姥姥你多保重!”我轻轻地挂了电话。
陈家默已经醒来,依着床头坐着,沉默地呆在那里。我一时无话说,这就是新年的第一天,外面阳光灿烂,而我更加伤怀。
“文墨染?”陈家默问。
“怎么说呢,是和姥姥,只不过聊起文墨染。”我在电话里说的话她都听到了,刚才竟然忘了她存在。
“姓陈的女人是什么意思?”陈家默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心里一沉,忙避开她的眼神。“哦,我姥姥要我相亲啊,吓得我不敢回去了。”我只好扯谎。
陈家默见是这样,也就没有往下问。
“哦,好久没见你和文墨染联系,你应该好好珍惜她,应该干脆利落地对她说出你对她的感情。”她说着盯着我看。
“说也没有用,她不会是我女朋友的。”我不知为什么这样断定。
“为什么?”陈家默看着我,目光飘忽,显然不相信。
“我们吃什么?”我问,想结束这无聊的谈话。我感到自己空空的,现在也唯有吃才是最可靠的东西,细嚼慢咽或是狼吞虎咽,都让人兴奋,都会让自己感到在充实地活着。
陈家默没再出声,微闭着眼睛。是啊我们吃什么?在这个别人团圆的日子里,他们正在吃着丰富的大餐,而我们像过去一样,一杯牛奶,一块面包?想起丰富的菜肴,我们还有食欲吗?
我又站回窗前,阳光暖融融地照着,而我浑身冰凉。前些时候,姥姥让我回去过年,我为什么不回?多少次,在梦中回到故乡,扑倒在黄土地上久久不愿起来。可是,我为什么不回呢?是不是我根本没有勇气?习惯了陌生害怕了熟识?现在,我不敢面对亲朋,害怕他们提起我的工作,害怕他们为我的婚事张罗,主要害怕他们关心我。一个人平庸得害怕别人关心,这实在可悲不过了。
我依着窗台,大口大口地吐气。我为什么决定来南方?我的宏伟壮志实现了吗?现在,我再也不敢离开这里,即使我流落街头,像一只被离弃的狗。我想起哥哥来,他当时为什么留在这个城市?他如果回了自己的小城,生活不知怎样悠哉游哉。那样他也不会死,会像高中时开朗愉快。可是他连死都不怕,却为什么不愿离开这个城市?
陌生,陌生是件大好事,即使你变成一只狗,也不会有人问起你。这就是这个城市给你的一切,当你在抱怨孤独时,你也用孤独保护了自己。我感到做人的恐惧来。我说告别过去,是不是我不敢面对现在?这分明是被过去打败。我不敢想下去。
我扭过头,陈家默已经出去。我又把手机的通话记录翻阅一遍,看到文墨染的电话,迟疑要不要给她电话,最后却删除了。可是脑中不知怎地浮现着她的号码,就看了一眼,我却牢牢地记住了。我长长地叹口气,后来桌前坐了下来。愣了好一会,我把她的电话记在通讯录上。随后在柜筒里拿了酒,想在这节日中痛快地饮上几杯。
这时电话响起,是浪子的电话。他也留在这个城市,我问他要不要过来吃中饭,一起到饭店吃。他说懒得出来,也不想到饭店看别人热闹地过节。我想也是,就互相问好。挂了电话,我有感动。这个城市毕竟还有一个人,会打来电话问候。这种感觉此时显得很重要,为此,我要喝上一杯。
几天后,文墨染又打来电话,那时是傍晚,房间一片黯然。
“喂……”我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是我。”电话那边传来冷冰冰的声音。
“是你,近来好吗。”我感到吃惊,想不到她会打来电话。
“今天又下雪了。”她说。
“是吗?我喜欢雪花飘舞,只是好久没有看到,南方从不下雪。”我不知说什么好。
一个冬天没有雪看,我会恐慌的。在这个城市里,不知多少年没有下过雪,是一个世纪前吗?没有雪,偏偏要谈雪,我感到脑袋空空。
“可是你还是去了南方。”
我愣了一下。
“你呢,毕业准备到哪里工作,来南方?”我随意地问了一句。
“到哪里干什么?也做一个枪手,写一些下三滥的文章,过一过作家的瘾?只不过我可没有你的本事。”文墨染笑着说。
我感到声音格外刺耳。
“这是怎样说呢?”我有些生气。
“怎么说?你真准备做一辈子枪手,活在人家背后?”文墨染不客气地说,显得不近情理。
是啊,我真准备做一辈子枪手?我是否已经习惯了这个职业?或者说我对这个职业非常厌恶,有一天要做一个伟大的作家?
可我从没有想过当什么作家,只不过闲暇时消遣而已。我不是为此不亦乐乎,不是才领了几千元的稿酬?我不是生活得好好的,你这个外人凭什么对我热嘲冷讽?
可是这是一辈子啊,我真能一辈子这样吗?我这么久忘记考虑将来,文墨染的冷讽刺痛了我。我愣在那里,随后无声地挂了电话。
我静呆在椅子上,黑暗向我笼来。我困了,在黑暗中昏昏欲睡。我似乎回到昨夜,脑海中是乌七八糟的东西,不见首尾,不见经脉,只是一片混沌。
这是梦中,人仿佛撕破黑暗,看到阳光,什么都清楚明白。文墨染就在眼前,脸上带着嘲讽,在注视我。而我看不到自己,还在黑暗中隐藏。我努力地挣扎,可是光明离我一步之遥,竟跨不过去。
一股力量在后面拉我,我就要重新回到黑暗中。文墨染还是冷笑,不曾拉住我。她的冷笑像一股旋风,让夜幕重合,我彻底被黑暗吞噬。我醒来,茫然地看着黑夜。
陈家默开门进来,开了灯。
“为什么不开灯,像鬼一样怕光啊?”她说,面无表情。在我看来,骤然亮起的灯光让她像一个僵尸。
“日子乏味啊。”我眨着眼睛,伸了伸懒腰。这些天,我靠看碟片打发时日,楼下有音像出租店,一块钱租一张。
“可是饭还是要吃啊。”陈家默看着我笑了笑。
“是啊,人要是不想吃饭那就完了。”我站起来,挽祝糊的胳膊。“我们吃了饭,出去散步,像我们在这个城市里无牵无挂,更应该快乐。”
我不明白自己说了什么,好像大梦初醒,一下子看开。
“是吗,我们没在快活吗?”陈家默吃惊地看着我,随后她避开我的目光,那时我感到她有些恐慌,她最没理由说快活。
是啊,我不在快活吗?我实在无理由不快活。郁闷,只不过是虚设的,思想过多,人难免会复杂,所有的不快乐,都是自己想象的不快乐。
“是啊,我们很快活。”我笑了。
吃过饭,我梳妆打扮一番,整理了头发,刮去了胡须,告别那个艺术家,又成一个俊秀小生。我又看到自己神采的眼睛,眼睛里混浊的游丝不知哪里去了。
陈家默似乎为了配合我的心情,也焕然一新。青丝披垂,画了浅妆,脸上有了血色。着一件开领白羊毛衫,玉劲上戴一条黑珍珠项链,下身穿一条牛仔裤,把人衬得秀颀。我第一次见她穿牛仔裤,感觉她活泼许多。
我们沿着江边走,像情侣一样勾肩搭背。有时我们拉着手,牵手的感觉真好,牵手是爱的开始。而我们是开始恋爱?我们也许想重新寻回爱,人仿佛走回了过去。
夜是这样静,不远处的珠江公园有花会,许多人看了花会就到江边散步,所以江边人很多,都沉醉在美丽的夜景里。没有月亮,但群星漫天,都眨眼微笑。江岸上的彩灯把江面照得明艳,水波微荡,灯光便流动起来,磷光闪烁。我和陈家默倚在栏杆上,微风吹来,一丝丝的凉,感到很惬意。
后来我们往前走,到画舫酒吧时,我们进去,依水而坐,要一瓶红酒。酒甜甜淡淡,咸咸涩涩,像我们的心情。我们干杯,莫名巧妙地笑起来。
“今夜真好,我们好像都装得很像。”陈家默说。
“不,我们原本应该这样,只不过被过去困住,现在我们恢复自己,所以此时应该最真。”我说。
“有意思,刻意追求自我。”陈家默笑了。
“我开始喜欢红酒了,这酒真够味!”我也笑着说。
“够味?气氛也差强人意。”陈家默微笑起来很迷人,尤其在这微光下。
“原本我喜欢喝白酒,我们家乡,喝酒都是用碗干的。”
“你什么都会习惯的。”她笑。
“是啊,什么都会习惯的。”习惯这种红葡萄酒的酸涩。我们总是在不经意间开始喜欢某些事物,也会在不觉中习惯一些东西。
夜深了,我们才疲惫地回去,但是心情彻底放松。到了住处,第一次没有强烈的性的需求,所以我们道了晚安,各自回房。
我躺回床上,做了二十多个仰卧起坐,然后笔直地躺下。我在想陈家默的话,我什么都会习惯。只要我愿意,我可习惯欢乐,当然也会习惯忧伤,习惯脸色苍白。那我为什么不习惯欢乐呢?
我沉入梦中,看到明媚的阳光普照大地,看到鲜花引来蝴蝶飞舞,看到鸟们在欢跃,看到……
╲千╲╱ 网雅何须大,书香不在多
╱╲秋╲ ://.haxw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