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休书重几何?
喜眉手里捧着这张轻薄的纸,呆若木鸡。
今天一早,二姑姑不知怎的知道了自己小产的事,提了许多鸡蛋来看她。娘俩抱作一团哭得好不伤心。而好不容易安慰好了二姑姑送走了她,竟然转身就从管家手里接过了这烫手的一方文书。
为什么就变成这样了?
一个无意的跌倒,孩子尚未出世便离自己而去,庆家人不但没有安慰自己,竟然送上一封休书,字语寥寥,落款处却有着庆登科和另几个庆家人的名字以及官府大印。
那鲜红的印记简直像一团血化做的,只看着都让心绞着想吐。
难道就因为那天自己在众人面前逆了她的话,不让她把孩子从院子里挖出来,所以她就决意要休了自己?不然,那“不孝翁姑”四字是谓何指?还有,什么叫“无子”?这个孩子没有保住,竟然就断定她这一生都将再生不了孩子了,她才不到二十岁呀……
喜眉只觉眼眶发热,若是去照个镜子,恐怕会看到流出血泪来。
房里很安静,送休书过来的管家面色满是歉意,不停鞠躬:“少夫人,夫人说了,让您尽快离府。”
“我不服。”喜眉抓紧了休书,昂起头,怒声道,“她凭什么休了我,这官府又凭什么相信她的话?我要去找她理论。”
管家犹豫了一下方道:“夫人这般雷厉风行,可见心意已决,您去了只会让自己更难堪的。少夫人,您和庆家有缘无份,希望您以后可以觅个更好的夫君更好的人家……”
喜眉呆坐了片刻,猛然跳了起来,她伸手擦了眼泪,便忙忙地在房里找起东西来。
小弦在一旁也是如闻恶梦,她见喜眉竟然开始打开箱子收拾衣物,顿时便“哇”地哭了:“少夫人,您要干什么?您真的要离开庆家吗?那我怎么办?”
喜眉倚在床边咬牙哭泣,半晌才忍泪转身拉过小弦的手:“小弦,你我虽然是主仆一场,但我却一直拿你当妹妹看待。我离开庆家后,凡事你自己要小心。”她环顾了下四周,“这个地方,yīn冷yīn冷的,我片刻也不想待。”
“不要啊,”小弦一把抱住喜眉,“您不要丢下我,带我一起走吧。”
“可惜我没有这个能力,”喜眉摇头,两人哭作一团,“我要走,而且要走得越快越好,再不走,人家就要拿笤帚将我扫地出门了。我要再受这种侮辱,就真不如立即撞墙陪我那还没出世的孩子去。”
小弦跟在喜眉身后亦步亦趋:“可是我怎么办……”这个家太可怕了。少夫人这样好的人都留不住,剩下的人里还有好的吗?以她的身份,只怕会被那个王怡月和纹儿玩死。
“怪只怪我自己不争气,生生给了人家机会把我赶出门去。”喜眉把收拾的衣物看了半天,却件件都是嫁入了庆家后才做的。这些原本就不够鲜艳的衣裳现在拿在手里是棘手之极。她把它们都丢到一边,然后又把头上的珠钗都取下来,“怪只怪我家贫势弱,由得他们这样欺负人,”喜眉把一头盘发散开,目光亮得吓人,“好在这个家我也厌极了,若是以后变得和她们一样,那我情愿变成厉鬼。”
屋里其实还有旁人。
音顾和桑梓都立在一旁,眼见着喜眉一会笑一会哭地收拾东西。桑梓身似弱不禁风,随时随地都在找一些依靠,她此刻便倚着桌子皱眉低声问音顾:“怎么回事?就为前两天那事?”
“那刘氏速度还真快。”音顾轻叹了一口气。没想到庆家对喜眉不满意到了这个地步,竟然在她见刘氏后两天便写下了休书。
罢,由此可见,喜眉离开方是对的。音顾见喜眉情状有些慌乱,身子尚未完全好,脸色也苍白着,她上前两步,暗示管家和小弦都出去。桑梓见状微微笑了笑,也出去了。
“喜眉,”音顾伸手把喜眉按在床上,然后拉过一张椅子坐在她对面,“看着我。”
喜眉的目光原本毫无焦,只是骨碌乱转着,听到音顾的声音,她才像找到了一束光,并不耀目的,却足够温抚她杂乱一片的心情。对,她从来没有见过音顾慌张失神过,她所知道的音顾,一向平稳安然,可依可靠。
“你嫁到庆家,是谁做的主?”音顾低声问道。
“我爹。”喜眉木然回应。
“那之前你知道庆家,认识庆登科吗?”
喜眉摇头,她的脚动了动,整个人极度不安,她哀求着:“有什么话,可以等我离开了再问么?”
音顾抓住她的手:“既然不是你自己做主的姻缘,相互离决,又有什么值得伤心?”
喜眉一愣。
“离开庆家后,去找一个你喜欢的人,也喜欢你的人,然后两间瓦房,几亩小地,这样的日子你要么?”
喜眉的眼睛微亮,她反抓住音顾的手,却突然又暗淡了神色:“我已被休,哪里还有人肯要我?”
“大千世界,你才遇到过几个人呢?”音顾微笑,“你是个很好的姑娘,我保证你一定会找到可以真正相伴一生的人。”
“会……有吗?”喜眉的眸子有些迷茫。她现在已是身心憔悴,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就接二连三地遭此横祸。
“你要相信自己,”音顾偏头,“你不是相信我么?那就要相信我说的话,要相信自己。”
喜眉怔怔地听着,缓缓地攥紧了音顾的手。
“那么,我现在再问你,”音顾又道,“你对这个家有留恋么?是因为舍不得,不想离开,所以才这么狼狈吗?”
喜眉低头思索了片刻,慢慢摇头:“这里……让我寒心透了,他们若是没有休我,我也打算立即回乡下庆家去,这个正室,也无所谓了。”
“因为没有留恋,所以才无所谓吗?”音顾轻声叹了口气,“好了,你不要怪我,要原谅我。”
“原谅你?”喜眉听着这轻悠的叹息声,心思一时却聚不拢了。音顾微蹙了眉心,有一苦恼,可眼里明明有几分笑意,全然不似她平时的冷淡。而就是这眉眼之间轻微的变化,却紧吸了喜眉的目光,她甚至有在模糊地想着,音顾这样的女子,究竟怎样才能令她尽展颜,能令她流露各种喜怒哀乐……
音顾从床边拿过那张休书,她指着上面的字道:“这‘无子’二字,是我说的。”
喜眉出神的心思瞬间就被扯了回来,并且扯得东倒西歪:“你……说的?”
“对,”音顾转换了平静的面孔,“我告诉刘氏你终生不能再孕,所以,才有了这一封休书。”
这话像一盆冷水,将喜眉浇得浑身颤抖。她绝望地看着音顾,绝望的无声流泪。最近她哭得太多了,已抵过前面活的这些年的份量。也许老天就是看她没心没肺,所以才要这般惩罚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