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我不知道。”小吉答说。
小楼的前边是海洋,海滩上花花绿绿地开着太阳伞。天气有点凉,没有人下水,也很少有人在沙滩上散步。天高云淡,不时有一排排大雁向南飞去。
舒特的母亲关切地问小吉:“你对美国的生活习不习惯?”
“还能适应。就是黄油和奶酪太多了点。吃不习惯。”
“你知道吗,你的美语讲得很好,除了个别发音以外,我以为你是出生在这里的女孩。”舒特的母亲很客气地夸奖小吉,“你的美语都是在中国学的吗?”漂亮的小吉,特别是那一头黑亮的秀发和细长的睫毛很讨她喜欢。
“是的,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开始教我。”
舒特一直睁大了眼睛听他们谈话,对整个事情完全不能置信却又十分惊喜。这真是太巧了,他这时摘下茶色眼镜,好好将小吉看了个透。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小吉:“这一切如果都是真的话,那你一定是土帝送给我们家的礼物了。”小吉的脸一下子绯红到了脖子根。舒特的父母却哈哈大笑起来。
大家说了不少话。小吉一直被远处那蔚蓝色的海洋吸引着,她想去海边看看,舒特就陪她一块去。海原来是这样的美丽,小吉从来没有到过海边。海的波涛一浪又一浪地涌过来,带着轰隆隆的响声,夹着咸涩的腥味,落到脚前只剩下细碎的花朵。金灿灿的夕晖把海浪映得红彤彤的一片璀璨,辉光也映在小吉的脸上、头发上和长长的睫毛上。海风吹着,海浪鼓着,小吉前额的一绺头发被风吹得左右摇晃。小吉似乎感觉到了舒特在盯着自己看,她侧过脸去,正碰上舒特那双诚挚深情的眼睛,那瞳孔正在夕晖中熠熠闪光。小吉的心有些慌乱,脸上又腾起了绯红,双眼含羞。那美姿美态,似娇似嗔的神态几乎都要把舒特给溶化在这夕晖里了。他情不自禁地说:“你真美。”
小吉把头偏过去,避开舒特的目光。舒特却搂住了小吉的肩头:“和我结婚吧。我真喜欢你。”他在小吉耳边和着海浪声说。
小吉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望着大海在心里问志明:你说呢?听到的只有海涛的声音。
舒特见小吉不说话,拦在了她前面:“你听见了吗?”
小吉摇摇头。
“好,我再说一遍。”舒特一只腿跪在海水浸湿的沙滩上,一只腿半蹲着,两眼看着小吉说:“和我结婚吧。”
看着舒特那求爱都带着古典式的样子,小吉不知所措起来:“快起来吧。”小吉说。“你还没有答我。”舒特没有动。一阵较大的海浪扑过来,海水漫过了舒特跪着的裤脚管。
这是一个执著的男人,没有答案,他会一辈子跪下去的。“快起来吧,我答应你。”小吉眼里噙满了泪水,不知是幸福,还是惧怕,整个身心在凉凉的海风中打颤。她喜欢舒特,非常非常地喜欢。特别是这段时日的朝夕相处,同甘共苦,两人的心灵有了一种契。可是她对另一个男人有过承诺,而且她也曾经非常地喜欢和崇拜那个男人。可是她现在只能选择其中的一个,背叛另一个了。
舒特站了起来,情不自禁地在小吉的脸颊上吻了一下,孩子一般地欣喜若狂,他们从海滩来,小吉明显地感觉到舒特父母在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自己,仿佛已经知道了一切,却只抿着嘴笑而不作声,有预谋一般。大家然后像一家人一样用晚餐,舒特十分地开心,饮了酒,谈兴很浓。他告诉父母,他要和小吉订婚。舒特的双亲都十分地惊喜,有老友的女儿作儿媳,又是这般地漂亮、淑雅、有学问,和爱子志同道,真是求之不得。
这天夜里小吉一个人睡一个房间。她两眼望着天花不能入睡,思潮澎湃。两个男人撞进了她的生活圈子,都是那么地英俊,那么地有才气,且品行高尚,受她崇拜。自己要是一对孪生姐妹就好了,一个人嫁一个。可是不行,只能作痛苦的选择。现在她选择了舒持,自己的导师,以后怎样向志明交待呢?她又想起了和志明一起睡在康州小镇上的那个夜晚,两个人紧握着手,强力抵抗着肉欲上的极大诱惑,他是一个真正的中国式正人君子。此时此刻,小吉忆起了许多和志明在一起的时光。志明乐观,上进,通情达理,助人为乐,且又才思横溢。对小吉来说,这些既是优点,又是缺点,因为他让许多女孩子崇拜,为之倾倒。至少上大学时,她就知道班上有几个女生暗恋过他,只是碍于自己的面子才没有明确表示罢了。现在在美国情况不同了,风气开化,两人尽管同意做朋友,可是两人不生活在一起,别人就有空子可钻。那天晚会上,肖芳仰着头听志明讲话,吩咐依从的神态就是一个一览无余的证明,还有孟选的情况。小吉这么思量,心中不免叹息,想起以前两人一起奋发出国,实在太引人味了,只可惜月老无情。小吉想到这里心中泛着苦涩,很难过。
舒特同样才华出众,对自己的事业一往情深,足智多谋,性格刚强。况且他是自己的导师,已经有了自己的事业,前程远大。他满脑子的智慧,有时在实验室里听他谈天说地,评论时事,都有精辟的见解,不落俗套。做实验有时是一件很枯燥的事,实验员喜欢打开收音机听一些古典浪漫的抒情音乐。舒特要是在,他可以讲出许多音乐名人的轶事和浪漫典故。小吉是一个比较保守的女孩子,在男人面前有一种矜持,但在心灵深处总希望有一个白马王子出现,一任爱情的旋风将自己高高抛起,在天空里飘浮不能自。志明欠缺的就是这个激情。在安家里的那个晚上,志明如果对自己有任何非常的举动,自己都会乐于接受。特别是安做爱的时节,小吉多么希望志明热烈地拥抱自己,可是他过于理性。第二天早晨离开安家里时,小吉那颗希望得到爱情滋润的心,不知有多么失望。舒特却具备这激情,这大概是东西方文化上的差异。舒特求婚的姿态是那样地罗曼蒂克,此后在沙滩上说了许多缱绻缠绵的情话。小吉背靠在他怀里,像贴在了一尊坚实的山崖上。舒特紧紧地搂着自己的腰,吻着自己的头发,一任海风吹拂。两人面对着大海,看着月亮明镜般地在海面上慢慢升起。小吉从来也没有看到过那么大的月亮,在它的照耀下,连海水都变得无比地温柔,绸缎般地华软。他们从月亮里面看得见自己的身影。小吉向舒特讲了月老为媒的典故和嫦娥的故事,舒特说,你要是在那月宫里,我就飞到那里去向你求婚。你是我所见到的世界上最美丽,最神奇的女子。你们的民族,你们的文化又是那样地博大,那样地精深。你知道吗,我很早就在心里对自己说,谁要是将你从我手中夺走,我就用我的剑和他决斗。这些话听了真舒服,女人的耳朵是软的,心是糍的,喜欢男人们的抚爱关怀和耿耿忠心的表白。
第二天早晨,大家在楼下用早餐,舒特正看着《纽约时报》。他突然大声对小吉说:“快看这条消息,安德鲁和丽沙出事了。”说着递过来报纸。小吉赶快接过报纸,上面有一条醒目的新闻:前苏联著名芭蕾舞演员安德鲁和他的女友、银行巨贾的女儿丽莎在曼哈顿公寓里喝了加安眠药的烈性酒,双双身亡。小吉蓦然地惊呆了,这怎么可能呢。这个充满正义,为人肝胆相照的富家女子,前不久还帮了她和舒特的忙,使他们绝处逢生,却自己这么想不开,不,也可能是什么都想开了,和自己的男友为他以前的女友殉了情。小吉一下子泪水溢满了双眼。这完全是一出跨国际的政治爱情悲剧。
小吉和丽莎的感情很好。虽然年龄、国籍、民族和文化背景完全不同,两人却很谈得来。她总是郁郁的,像一个不快乐的漂亮天使,她似乎拥有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却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她不喜欢自己的万贯家财和父母对自己事业的安排,一心钟情于芭蕾舞。她和小吉讲了许多次,那才是她的爱好,她的事业,她的生命,她的一切。她常常向小吉抱怨上帝的不公平,让自己投错了胎。小吉听着她的倾诉,不免想起王子和贫儿的故事。丽莎每天都练舞,从不间断。每每小吉从实验室到宿舍,就能看见丽莎美妙的身段和旋转的舞姿,晶莹的汗水浸湿了紧身衫,淌在白暂的脸颊和雪白的臂膀上。她每天都是那样转呀转,小吉从她身旁走过,一面和她打招呼,一面替她难过。可怜的丽莎,一辈子都没能实现自己的梦想,就这样去了。
星期天,舒特一家要到教堂里去做例行礼拜,今天小吉和他们一起去。丽莎的死,在小吉和舒特的心里笼罩上了一层厚厚的阴霾。舒特的父亲开着车,沿着平坦的柏油路开往教堂。教堂是一个不大却很堂皇的白色建筑,一柄金属十字架高高竖立于教堂的顶端,在早晨灿烂的阳光下放出耀眼的光芒。下了车,舒特一家和许多教友打着招呼,大家陆陆续续地都来做礼拜。
进了教堂里,一排排长条椅上已经坐了不少人。小吉是第一次进教堂,浑身感到一种肃穆安详的气氛。窗子都是拚起来的彩色玻璃图案,描述着圣经上的故事。高大的正面墙上,是一尊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的殉难雕像。前台的一侧是一排巨大的铜管风琴。一个神父走上前台,讲了一些最近发生在教友中的事情。然后问大家有没有事情要宣布。舒特的父亲站起来,向的教友们介绍了家庭未来的新成员小吉,以及和她父亲的一段交往。人们发出了一片惊奇的赞叹声,都向小吉投过来热情友好的眼光。接着神父开始向大家讲圣经中的第几章,第几节,然后领着大家向上帝祷告忏悔,唱圣歌。这一切对小吉来说是第一次,她学着大家的样,双手十,在心中乞求上帝保佑丽莎的在天之灵,把她留在身边跳她心爱的芭蕾舞。小吉还向上帝表白,她在爱情上迷失了方向,希望指点迷津,如果她有对不起志明的地方,乞求上帝的原谅。
小吉渡过了一个既愉快,又矛盾痛苦的海滨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