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没留在城里,来了农村,正是想看看究竟什么是广阔天地大有可为,现在走的这条路,只知道是下乡劳动锻炼,接受再教育,可要说起朝前看能看到什么,他还是一头雾水。
到了宿舍,两间屋子,男女各一间,进去是大通铺,屋顶拿草遮盖,角角落落的灰尘蛛网在飘散。支书搓了搓手,又呼噜了一把脸,招呼众人进去:“通知下来以后,腾了这两间屋子出来,卫生还要再搞一搞,先把东西放了再说,队上已经烧好饭了。”
章途和江宁川说话,落在队尾,听到支书这么招呼,便从江宁川手中接过小箱,走到屋里头去,同时没忘道一声谢。
正要跨进门里去,江宁川匆匆拉住他的胳膊,有点小心地问:“我能不能看看你的书?”
这自然没有什么不可以的,见章途点头答应,江宁川便紧跟在他身后,支书听到动静,也凑过来看上一眼。一开箱,几本书露出来,都是时下流行的。江宁川看得眼睛发亮,支书抽着烟站到一边和章途说:“小江是个书迷,队上那几本书给他快翻烂了,也不晓得到底认识几个字。”
江宁川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摸着书皮:“简单的都认得。”
章途看他像是极喜欢,便说:“等下吃完饭,你带一本回去看。”
于是他看见江宁川仰起头来朝他笑,在油灯的黄光下,极惊喜的目光,眼睛黑亮亮,让章途疑心看见了小时候邻居家养的大黄狗。
支书说:“小江,人家学生借你书,你莫把书搞坏了。”
江宁川重重点头:“肯定不会。”又马上朝章途露一个羞涩的笑,显然是不好意思了。
屋外的坪里摆了条长桌,众人或坐或站或蹲,已然都是饿极了的模样,周围还站了一圈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都是来看知青的村民。章途三人走出来,宋垚把给章途留的碗筷递上,他道了谢,去看桌上有些什么菜,还没看清,就有一双筷子夹了菜进他碗里。
父母去世后就再没有得到这种待遇的章途有些惊讶地去看筷子的主人,江宁川,红着脸,期期艾艾地开口:“这、这个好吃,你尝尝。”
章途又看了看碗里的菜。
江宁川紧张道:“不喜欢吗?对不起,我……”
“没有没有,”章途忍不住微笑,“就是有点突然,太热情了。”弄得他不太适应。
江宁川愣愣看了章途一阵,又夹了几筷子菜放进他碗里。他低下头避开章途的目光:“你、你多吃点……”说完,便站到角落里吃自己的饭去。
章途觉得有点莫名其妙,正想走到对方身边去陪着一起吃,恰好有人吃完,宋垚身旁空出一个座,他便喊着章途来坐。
“我不用,我去边上吃就行。”
宋垚睇了一眼角落,半强硬地把章途拉着坐下:“你们都讲了一路的话了,分开一会儿吃个饭的时间总要有吧。”
章途无法,只好坐下一块儿吃,忽然之间福至心灵,他扭头去看宿舍,江宁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吃完了,默默蹲在宿舍门口看着章途他们吃得热火朝天。
一个人,怪萧瑟的。明明站起来比他还高一些,怎么蹲着就缩成这么一小团了。
他火速扒完最后两口饭,擦擦嘴便走向江宁川:“走吧,你想好要借什么书了没有?”
“我都行,”江宁川拘谨地揪着衣摆,“队里的书都看熟了,想认点新鲜字。”
章途一拍额头:“哎呀,我来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带字典来?”
江宁川就显出无限往的色:“你有字典?”
“家里有,没带过来。”章途父母就是教书的,家里最是不缺书,最最要紧的字典更是不可缺。章途家里那本字典和他是同一年生,厚厚小小一本,启蒙伊始就陪着他,父母说这是送给他的出生礼物。书已经被翻得泛黄,上面还有各色涂画。
来了这里,什么东西都带全了,偏偏忘了这本字典,现在被提点到,章途是又懊恼又可惜,但又没什么办法,只能化作一声无奈叹息。
见江宁川又愣怔怔地看着自己,章途回过来,想到对方的要求是想多认几个字,视线在几本书里来回扫视,最终挑了一本塞到江宁川手上。
“这本你看过吗?”
江宁川看看书封,摇了摇头。
“那就它了,”章途弯弯眼,“这本我觉得还不错。”
书还是比较珍贵的,像章途这样见第一面就愿意借给别人书的人不多,江宁川珍而重之地把书塞到衣服里贴身放好,就想朝章途鞠上一躬。
章途吓了一跳,连忙用手抵住他肩膀:“我们还是握个手吧。”
两只手握住,一黑一白,江宁川的手微微有些粗糙,指下有因劳作积成的茧。就在章途不禁想象他未来的手也会是这样时,对方的手忽然在他手上摸了一把。
“……”别说章途一时没反应过来,江宁川也是一脸懵,一副没意识到刚刚自己做了什么的模样。于是两个人互相怔怔地看着对方,猛然间都收回了手。
如果他是个女同志,肯定会喊对方耍流氓,但他是个男的,面对另一个男性突然的举动,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难道也喊耍流氓?好像也不太对。
江宁川通红着脸解释:“你手,好摸。”
越说越不像话,他挫败地闭上了嘴。
章途也不知道该是尴尬还是想笑,拍拍江宁川的肩,示意他没事,揽着对方肩膀走出了宿舍:“这本你先拿着看,看完要是还想看别的,就来找我换。”
江宁川揣着怀里的书,点头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