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边走边看,倒也并不着急,只看街上人来人往,一派生机盎然景象,很是悠闲自在。
云州南北东西两道长街彼此交汇,将城分为不等四块,西南一隅地形略高,不如东南繁华,却胜在一抹清幽,坊间林木颇多,此时初春时节,枝头有绿有黄,别有一番闲适气象。
长街之上行人寥寥,清晨刚过,仍有少数店家未曾开业,彭怜负手而行,引来街头几个妇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他也不以为然,直将一手负在身后,走得更加淡定从容、仪态万方,惹来无数火热目光。
他如今年岁渐长,青涩之意褪去,又因饱读诗书、身负功名、出仕为官,举手投足间更加从容自信,加之久在花丛、身边美人如云,身上一抹淡淡疏离之意,让他宛如远山薄雾,让人倾心却又自惭形秽。
离了西门大街,彭怜拐入一道里弄,只见两旁青石高墙参差不齐,几株杏树长得枝枝蔓蔓探出墙来不少树枝,上面几点嫩绿春芽绽放,透出丝丝缕缕春日气息。
彭怜边走便赏,只觉云州风物果然不同凡响,亭台楼阁俱都各具韵,一枝一叶也都别样芳华,他看得入,一时竟忘了继续前行。
窄巷尽头一扇黑漆木门吱呀一声开启,一个年轻妇人款款走了出来,她抬头看见彭怜立在当中,连忙低下头去贴着墙根绕着离去。
彭怜细看那妇人,只觉唇红齿白腰如细柳,虽是布裙荆钗,却也别有一番风味,心中忽有所感,不由轻声道:「墙里秋千墙外道,红杏枝头春意闹啊……」
他心中暗自思想,那话本中才子佳人大概便是如此偶然相逢杏花树下,于是私定终身,一世坎坷之后,或修成正果,或终生遗憾,终成闲人口中一段如烟往事,口口相传,并不湮灭。
他闭目细思,当年与师姐同读话本,初尝男女之情,而今斯人不在左近,彼此天各一方,再见时不知何年何月。
又念起恩师风采,想玄真床上风流无俦世间罕见,床下云淡风轻却又高人一等,如是反差,实在让人回味无穷,心中泛起阵阵孺慕思念之情,不觉竟是痴了。
不知过去多久,彭怜终于回过来,继续向前行去。
窄巷尽头,那扇黑漆木门关的严实,彭怜想起方才那个女子就是从这门里出来,不由暗暗好笑,自己若是早来一步,怕就将那年轻妇人堵在门里了,到时不知会有怎样一番因缘?
他收敛心思整束衣冠,随即抬手叩门,几声过后,听见门里有人应答,随即木门轻启,一个老嬷嬷半开着门,轻声问道:「公子找谁?」
彭怜拱手一礼,笑着问道:「老人家请了,此处可是严济严公子府上?」
老夫一愣,随即轻轻摇头,「这家却不是姓严,公子找错了,去别处问问看吧!」
彭怜自信一笑,又拱手道:「烦请通报你家顾夫人一声,便说严公子旧识来访,还请她拨冗一见才是。」
那老妇疑惑说道:「我家夫人倒是姓顾,烦请公子稍待,老身进去通禀一声再来回复公子。」
彭怜笑着答应,看着院门合拢,时辰不大,那老妇又开了木门,满脸堆笑说道:「公子请进,我家夫人有请!」
彭怜微笑点头致意,随即迈步进门,他左右打量,只觉着这小院极是别致,三间正房左右各两间厢房,庭院中一株桂树栽在西南角上,其下石桌石凳,东西耳房处两扇月亮门通向后院,竟也颇有些悠扬婉转之意。
老妇当前引路,彭怜进了厅堂,只见陈设雅致,虽不富贵奢华,却也别有一番情致,他随意落座,等老妇奉上香茶,这才端坐静等,丝毫不先急色。
盏中茶凉,才听脚步声响,彭怜抬眼望去,却见一位年轻妇人淡妆素衣款款而来。
妇人一身青布衣衫并不如何华贵,一根桃木发簪挽住秀发,两粒白嫩耳垂上挂着两颗翡翠吊坠,除此外便别无他物,更衬得面目清纯似水,晶莹剔透。
妇人面容姣好,便是比起彭宅众女,也是毫不逊色,大概只是略逊岳溪菱洛行云练倾城等女半筹,尤其清纯之外,又有一缕楚楚堪怜清韵,更是惹人疼惜。
彭怜目不斜视,起身端方一礼,恭谨说道:「嫂夫人请了!在下彭怜,与严兄乃是一榜同年,先任溪槐教谕。」
顾氏俏脸微红,连忙虚扶一记,赧然说道:「大人请起!」
彭怜微笑起身,与顾氏分宾主落座,这才笑着说道:「当日严兄临行赴京时,与在下于溪槐偶遇,临别之际,托付彭某过来探望嫂嫂。」
顾氏情微动,良久才轻声问道:「他……他还好吧?」
彭怜见微知著,摇头说道:「严兄与我畅饮竟日,而后翩然而去,其中忧郁愁苦,倒是不可言说。」
妇人幽幽一叹,轻声说道:「他是有大志向的,如此……倒也不是一件坏事。」
彭怜想及当日严济托付之言,情知两人之间必有别样隐秘,他不想打探过多,只是笑着说道:「严兄此次赴京,以他才华,只怕那状元之位便是唾手可得,到时他鲜衣怒马回来迎接嫂嫂,自然又是一段佳话!」
顾氏苦笑摇头,随即寂然不语。
彭怜无奈,沉吟片刻才道:「严兄回返之前,彭某必定全新全意照顾嫂嫂,家中大事小情,嫂嫂但请吩咐便是。」
顾氏面上闪过凄苦情,随即轻声说道:「小妇人家中一切都好,感谢大人不辞辛苦前来,倒是不敢麻烦大人。」
「严兄赴京赶考,留下嫂夫人一人在此,若是日后有用得着小弟之处,嫂夫人不妨明言,彭某与严兄相交莫逆,定是义不容辞。」
「谢过大人盛情,小妇人过得平常日子,倒是没什么事体要劳烦大人。」
妇人油盐不进,推拒之意明显,彭怜也不好强求,只是说道:「彭某溪槐为官,家却在云州城里,嫂夫人若有疑难,不妨捎信过去,在下若不在家,家人也当为嫂夫人出谋划策、献计出力。」
他取出一个信封,将其摆到身旁桌上,笑着说道:「区区银钱,还请嫂夫人笑纳,日常柴米油盐,总要宽裕些才好,信封背面,有在下家中住址。」
彭怜站起身来就要告辞,顾氏连忙起身说道:「大人能来探望,小妇人已然感激不尽,这银钱却断断不能留下,还请大人收回去罢!」
彭怜自然不肯,后退一步拱手作揖笑道:「嫂夫人不必客气,些许银钱小小新意,在下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还请嫂嫂莫要推辞!」
顾氏手足无措,她与彭怜初次见面,自然不能与他过于亲近,只是急切说道:「大人盛情,妾身新领了!只是……只是妾身小门小户,倒是不缺开支用度……」
见彭怜仍是坚持不肯收回银票,她不由情急说道:「当日蒙他恩情,妾身手中银钱倒是丰厚,他人都已去了,大人便留下再多银钱又有何用?难道还能为妾身买个丈夫回来不成?」
彭怜闻言一愣,随即苦笑说道:「严兄当日托付之语,倒是有些匪夷所思,只是彭某虽非端方君子,却也不能做那趁人之危之事,除了奉上银钱,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顾氏面色一红,随即颓然坐下,手捏衣角良久,这才轻声说道:「他早说过,让我趁早另寻良木,我虽新志坚定,终究不过一介妇人……」
她抬头看了眼门外,不由轻声说道:「如今倒有一桩事体,要烦请大人为妾身做主……」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