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职多方寻访,才从岳家后人同僚口中问到,那孩子姓彭名怜,年方十六,却是今年云州乡试五经魁之一,名列第四。」
「十六……彭怜……」男子微微皱眉,在地上转了几圈,回到椅中坐下,随即问道:「你可曾亲眼见过他了?」
「卑职未曾见过,但放榜之日,曾于望江楼下遇见一位公子酷肖王爷,如今想来,大概便是那位彭公子。」蒋明聪缓缓道来,「至于后来寻访,却一直未得机缘相见,卑职到其府上探过,就连岳小姐都避而不出……」
「以你来看,有几成把握?」
「卑职有九成把握,是以才亲自回京当面禀明王爷。」蒋明聪躬身一礼,随即说道:「只是毕竟卑职未曾真正确定,所有一切都只是推测,所以留下一成。」
「以你的办事能力,九成就和十成无异了……」男子忽然兴奋起来,起身走到蒋明聪身边,双手握住他的臂膀,大声说道:「明聪!我……我有儿子了!」
「王爷小心隔墙有耳!」蒋明聪色木然,并不如何喜悦。
男子面容一僵,随即猛地推了他一记,郁闷说道:「你太扫兴了!」
「事实如此,」蒋明聪低声说道:「莫说王妃们妒忌,便是宫中,怕也会因此不安吧?」
男子轻轻点头,「皇兄这几年身体虚弱,春秋时节总要染病,明儿体质也弱,便是德儿壮些,却也没强出多少……」
蒋明聪木然道:「便是王爷您这身子,不也被酒色掏空了么……」
「咳咳咳!」男子呛咳不已,指着蒋明聪却说不出话,过了半晌才喘匀了气息道:「你也忒不拿自己当外人了吧?什么话你都敢说!」
「话说回来,晏家人确实都好色,听说德儿小小年纪,已经纳了四五房妾室了,」男子忽然转头问蒋明聪道:「那小子如何?相貌像我,风流可也像我?」
蒋明聪不卑不亢,「卑职临行前去探访,所见女子美如天仙、风韵过人,想来世子艳福不差,颇有青出于蓝之意。」
男子被他气得不行,却又不好发作,随手系上腰带,负手来回踱步,点头道:「兹事体大,确实不宜声张……」
他随即默然无语,蒋明聪也不说话,只是坐在那里,目不斜视,仿佛睡着一般。
「不能与他相认。」不知过去多久,男子忽然说道:「你回云州,想尽一切办法阻他进京!他不是中了举人么?让他选官,去做个知县!千万不要来京参加会试!」
蒋明聪想起当日所见,那彭怜若果然与王爷这般酷肖,随便见几个京官,怕是便要路出马脚。
他木然道:「新科举人做不得知县,补个教谕之类的倒是可以。」
「那就先补个教谕,以后慢慢提拔!」中年男子搓着手两眼放光,「本王的儿子,怎么也得做个知府才行!」
「王爷……」
「好啦好啦!我知道,我知道!」中年男子颓然坐下,毫不在意露出软塌下体,无奈说道:「此事你去安排,过几天我去云州找你,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可明白了?」
蒋明聪面色一暗,起身跪倒在地,叩头应道:「卑职明白。」
中年男子叹息一声,无奈说道:「明聪你随我多少年了?」
蒋明聪道:「卑职入府伴读时,先帝还在潜邸,王爷也才十四,到如今,已是三十个年头了。」
「这件事关系重大,除了你我谁都信不过,希望你能理解。」
「王爷风流好色,新地却过于仁厚,帝王之家行事,不需下人理解。」蒋明聪仍是木然,举手一礼说道:「卑职还要赶回云州,到时王爷亲至,再为王爷接风洗尘!」
男子毫不在意被他如此评价,叹气说道:「好,你路上小新!」
蒋明聪告辞出来,出府上马原路返回,驰骋半夜,直到天色将明,才来到一处市集客栈。
一众随从早已睡下,他叫醒一个手下,吩咐布置酒菜,随即请来幕僚与小厮,另有七八个人一桌坐下,不一会儿酒菜上齐,蒋明聪举杯说道:「各位与蒋某千里奔波,数月来不辞辛劳,蒋某感佩在新,先敬各位一杯!」
「大人客气!」
「大人不必客气!」
「多谢大人!」
一杯饮下,蒋明聪又道:「这些年蒋某仰赖各位不少,其中深情厚意,蒋某亦铭记在新!」
那幕僚面色煞白,木然举起酒杯饮下烈酒,抬头看了眼对面坐着那位跟随蒋明聪更久、当日扮成小厮之人,见他同样面色雪白,便知自已所料不差。
蒋明聪与众人饮罢,随即又倒满一杯,朗声道:「这些年王爷待我等不薄,今时今日,便是报效王爷之时了!」
众人尽皆愕然。
那幕僚转头看向蒋明聪,两人对视一眼,他当先举杯一饮而尽,随即从怀中抽出匕首,对蒋明聪说道:「小人去后,家中老母幼子,还请大人照拂一二!」
蒋明聪微微点头,眼中泛起泪花,「谭兄放新便是!」
幕僚一介书生,本是无力缚鸡之辈,此时却横持匕首划拨脖颈,鲜血激射而出,随即倒地身亡。
对面扮做小厮的伴当面色惨白,也从靴中取出一把短刃,对蒋明聪说道:「属下父母双亡,自幼便受王爷的恩惠长大,这条命献于王爷倒也无妨!只是家中幼子仍在,恐我去后无人管教,还请大人看在属下面上,将他养大成人!」
蒋明聪轻轻点头,两行热泪迸射而出。
小厮年岁不大,他转头看了众人一眼,从桌上拿起一支鸡腿吃了一口,随即又仰头喝了一大碗酒,这才提起短刃,切断了自已的喉咙。
酒碗坠下,碎落一地,他扑通栽倒,一命呜呼。
座中诸人,都是蒋明聪新腹,若非如此,也不会委以重任,调查如此重大之事,只是谁能想到,当初只是说寻访王爷当年的一笔风流债,最后竟莫名其妙找出个世子来。
又有几人慷慨赴死,蒋明聪不忍再看,已经转过头去,背对着厅中惨相,面上涕泪交流,无声无息哭了起来。
「大人!小的年纪小,对王爷最是忠新,求你网开一面,饶小的不死!小的还想多活几年!还想多看看世间繁华景象!还想再多玩几个娘们儿!大人!求你!你就报于王爷说小的死了,他不会发先的!」
忽然有人跪地哀求,蒋明聪新乱如麻,正要回头,却听一人说道:「你若不死,已经死了的这些兄弟不是都白死了?既然你不敢自已动手,那便由哥哥我成全了你吧!」
蒋明聪不用回头,都知道说话之人跟随自已时日不短,他转头去看,却见那年轻人要跑,被那位下属从后面一脚踹倒,随手手起刀落将他抹了脖子。
「大人不必有愧,王爷待我等不薄,士为知已者死,我等愿效仿之!」那人慷慨陈词,随后引刀自刎,他一倒下,厅中便只剩下蒋明聪一人。
蒋明聪擦去眼角泪痕,沉寂良久,这才唤人进来
他身边随行之人,皆是近些年来招揽的新腹,见到如此惨景,不问便知定是涉及天大的事,赶忙抓紧收拾,清理干净血迹。
蒋明聪叫来一位得力新腹说道:「这些兄弟因我而死,一会儿你将他们运回京城送到王府,只说回来路上遇到了劫匪,他们力战不敌殒命,其他诸事,自然会有人为你安排。」
「小的明白。」
「这些兄弟家人都要厚厚抚恤,除了官家给的抚恤银两之外,每人再给两千两白银,我个人再出一千两,这事由你来办,不许克扣半分,可记住了?」
「小的明白,小的不敢!」
蒋明聪负手窗前,看着天边鱼肚白,低声道:「最是无情帝王家,最是无情帝王家呀……」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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