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的泪水落在她的面孔,潮意席卷而来。
她觉得自己仿佛坠入了深海,被海水蔓延,没顶而过,整个人都快要被溺毙。
就在她呼吸顿住的瞬间,感觉到有潮湿温暖的靠近。
柔软的,湿热的,讨好地贴上她的唇,无尽温柔地亲吻。
他蒙住她的眼睛,一下一下,浅浅的啄,细软的舌尖探出来,舔舐她的唇角。
她睁大了眼,从他的指缝掠出去一道视线。
幽亮的月光里,他额前黑发低垂,浓密的长睫湿成一片,却掩不住脆弱的眼眸。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他。
程思予的脑中,忽然一片空白。
但她只是停顿了一瞬,就毫不犹豫地张嘴咬去,狠狠地啃住他的唇角。
沉之越全身颤动了一下,却始终没有放开她。
他扣住她的手腕,把她紧紧地压在床边。
吻的力道渐渐加深加重,抵着她的牙齿不住地覆盖。
她开始咬他的舌尖,他缩了一下,又狠狠地搅了进去,掠夺她所有的呼吸。
任由血腥的味道,在他们的口中蔓延。
她能感觉到,他的吻里全是深深的绝望。
81我不要你的爱
他的绝望,是因为她不爱他。
她也不相信他爱她。
沉之越紧紧地贴着她,深深吻住。
她的衣领被他拉开的地方,原本被冷气吹到浮起一层细小的疙瘩。
此刻,被他温热的胸腔给暖到彻底消失。
她甚至感觉到了他的心跳,一声一声地震到她的胸腔里面。
强烈而有力的心跳,汹涌而苦涩的泪水。
不知何时,他的亲吻渐渐停止,依旧将她的手扣在床边,只是力道减轻了许多。
他再一次凝望着她,明知道她如此绝决,却又忍不住地心疼。
“思予,别做两败俱伤的事,我不想看到你再受伤。”
湿热的唇缓缓在摩挲,她脸侧到耳根的弧线,不似亲吻,却比亲吻更让人心跳。
程思予得了喘息的空间,静静地望着幽暗的天花板。
他的话,让她忍不住地轻笑了声。
吻渐渐向下,落在她的颈侧,一下一下温柔地啄。
“哥哥,想要强迫我来次吗?”
沉之越的呼吸,微微凝滞了一下。
程思予的笑意渐渐收住,“反正对我来说,做一次也是做,做两次也是做。”
她的手腕轻扭了两下,依然禁锢在他的手心。
“但哥哥应该知道什么叫性同意权,如果你继续……那下一个视频,可是能让你坐牢的……”
沉之越顿了下,但很快吻落到她的耳根,滚烫的呼吸,一点点窜进她的耳里。
程思予缩了缩肩,却被他用下颌撑开来,舔了一下耳垂。
“那我要不要提前恭喜你,又进了一步。”
这一次轮到他什么也不管了,完全豁出去的心态。
他低头看着她的耳垂,月光下那一点细小的孔,过分的惹人怜爱。
他舌尖卷住她的耳垂,含住轻柔吸吮。
“程思予,报复够了,你还会跟我在一起吗?”
程思予呼吸一窒,难以抑制的心酸忽然漫出,撑得整颗心都胀痛了起来。
她忍不住地问:“你在说什么?”
“你要发视频就发,发了也别离开我可以吗?”
他的声音被止不住的心痛浸到暗哑,听得她浑身颤动。
“沉之越,你是不是疯了?”
她愤然起身,用力推开身上的他。
沉之越半蹲在床沿,一手拉着她的手,低下头去,乌黑发丝凌乱地散在他额前。
“你知道不知道,我是来报复你们的……”
“现在知道了。”
他抬起头,定定地望住她,“可是……我也告诉你了……我是真的爱你……”
脸庞的泪水早已干涸,他又恢复了平静的面色。
只有那一双幽黑的眼眸,满是脆弱与哀恸交织,深深地凝视着她。
程思予咬了咬唇,轻声说道:“沉之越,我不要你的爱。”
沉之越的眸底顿时漫起一层水光,整个眼眶瞬间又红了。
他忍住喉间的灼痛,握住她的手,低头啄吻手背。
“哪怕我身败名裂,一无所有,你能不能一直陪在我身边?”
程思予不敢置信地沉默,甩开他的手,站起身来,又被他向前紧紧抱住。
“你想要报复就报复,你可以一直折磨我,但是请你不要离开我。”
程思予感觉他全身都在颤抖,她再也忍不住了,彻底用力地挣脱他。
“沉之越,你到底明不明白,我从一开始就不想要你的爱,我都是骗你的。”
一口气说完,胸口不住在起伏。
她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他可以这么轻易地就说爱她?
“我不管是不是真的,我不要你的爱,我也不会留在你身边。”
她红着眼睛,几乎是吼着说出来的。
迟来了这么多年的爱,她不管是真是假,已经再也不想要了。
我不要你的爱。
她的这句话一次次在重复,如块巨石压在他的心间,呼吸也重了起来,扯住心底的那根弦。
这一次,她清楚得看到他的眼眸开始变得湿润起来。
他双手握拳,紧紧地攥住,用力得手背都发红了,一根一根青筋暴起。
即使是这样,他也很好地控制住他的呼吸和哽咽。
但他还是很介意让她看见自己这个样子,偏过头去,哑声地道歉。
“对不起。”
他的声音,仿佛是在沙漠中艰难跋涉的旅人,最后被彻底地烧灼了喉咙。
程思予甚至怀疑,他会不会就此失声。
“我只是停不下来。”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仿佛一阵风就带走所有声息。
与其说是说给她听的,不如说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停不下来了。
停不下来的,是一颗爱你的心,
你根本不知道,我爱你爱了有多少年。
因为你不要我的爱。
因为你什么也不要了。
82她的离开
那么你有没有爱过我?哪怕就一点点的爱,你有吗?
没有。
可是程思予,我是真的爱你。
沉之越,我不要你的爱。
你到底明不明白,我从一开始就不想要你的爱,我都是骗你的。
寂静的午夜,手机来电尖锐地响起,沉之越深呼吸,让自己尽量镇定下来。
是医院打来的电话,看护说沉若白半夜醒来,情绪异常激动。
沉之越沉静地听着,一言不发,最末才说了句,“我马上来。”
程思予心里明白,他是准备去医院。
他挂了电话,走到程思予的身边,低下头去。
一根手指慢慢地垂下去,轻轻勾了勾她的手指。
一地月光。
程思予在此刻心跳骤快,想起那一次的街心公园,想起那一次的游乐园。
那时,是她这样对他,现在是他。
指尖的温度一点点漫过来,他弯起来勾紧她的。
“视频要发你就发,我什么也不在乎,我只在乎会影响到你,所以……你再好想想。”
他的手指,又轻轻地落了下去,从她的手掌边缘滑开。
“程思予,你等我回来,我们再好好谈一次。”
直到下午的时候,沉之越也没有回来。
程思予也没有打算等他回来,她的行李早就已经收拾好了。
其实,在杂志出刊的那天,她就已经递交了辞呈,她把工作的机会留给了袁玫。
放在李楠房子里的东西,她早于几天前就打包寄走。
程思予最后一眼扫视了这个房子,把电话卡从手机里取出来,指尖摩挲了两下。
茶几上正好放着一杯水,她走过去,直接把它投进了透明玻璃杯中。
落地窗外,难得一见,出现了久违的蔚蓝天色。
这个城市,始终与她格格不入。
她在楼下坐上出租车的时候,正好遇见沉之越开车回来。
一夜未睡的他,满脸憔悴,眼中血丝密布,就连反应都慢了半拍。
他摇下车窗,叫了她一声,“程思予。”
程思予回身看了他一眼,两人隔着一条宽宽的马路,她的唇角漾起浅浅的笑意。
很快笑容就从她嘴边消逝,她坐进车里扬长而去。
沉之越一边调转车头,一边给她打电话。
程思予的手机始终无法接通,车也消失在了车流之中。
他想起刚才那一瞥,她似乎抬了行李箱放进车尾箱,于是马上朝高铁站的方向开去。
她是准备回林溪吗?
沉之越在自动售票机上快速买了一张通往林溪那个方向的高铁票,进了站。
进站大厅人流如云,熙熙攘攘,他一个站口一个站口,不停地寻找着程思予。
就像他十九岁的那年,他第一次去林溪,在游乐园里也是这样寻找她。
忽然,他看见最远处的站口,程思予的身影一闪而逝。
他立即拨开人群,向着那个站口飞快地奔去。
到了闸口,机器并没有为他打开通道,他的车票显示不匹配这班列车。
这时,距离这班列车开出的时间已经不到一分钟。
沉之越敛眉凝眸,双手一撑,直接从上面越了过去。
身后的人群传来一声惊呼,工作人员朝着他方向走了过来。
“等一下,你的票不对。”
沉之越没有理会,他一路奔向下行扶梯。
等他气喘吁吁到达站台的时候,仍是晚了一步,列车的车厢门刚刚关闭。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驶离站台,车窗透明的玻璃在他的眼前一幕幕闪过。
忽然,在车厢连接间的玻璃窗,他看见了程思予,她似是刚刚上车,还未向前挪动。
他追着那扇玻璃跑动起来,程思予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回身张望。
两人的视线隔着车窗相撞在一起,她惊讶地扬睫。
程思予几乎不敢置信,他怎么会追到这班列车这里。
这一次,她没有再笑,而是面色平静地看着外面跑动的沉之越,眼眶慢慢地红了。
直到再也看不见他,她才是转回头去,晶莹的泪光闪烁在眼底。
沉之越跑到不能再前行的地方,看着前面的铁轨,弯下腰去,大口大口地呼吸。
透亮的汗水浸湿了他的背,一滴一滴从他额上滚落,洇湿了他的双眸。
这一班列车,既没有通往林溪,也没有通向程思予大学就读的城市。
他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他只知道她走了,她彻底离开了他的世界。
他的下唇被印上深深的齿痕,任由汗水眼眶里转动,刺痛他的眼瞳,视线一片模糊。
所有的发肤之痛,都难及心痛。
他只知道她彻底地舍弃了,与他的一切,毫无留恋。
她的离开,和她来的时候,一样突然。
那个初夏的夜晚,在飘着柚子花香的晚风里,她穿了和十四岁时候一样的红裙。
她眼底泛起盈盈水光,向前抱住了他。
之越哥哥,我终于见到你了。
她的出现,就好像是他那些无疾而终的梦。
从十九岁的夏天就开始,不断重复的梦。
现在,梦醒了。
83两年以后
林杰跟程思予联系已经是两年以后,她当时在林溪附近的一个县级市。
其实,她早在离开w杂志社前,联系到了林溪当地的一家官媒。
那一年离开江城以后,她去了大学里一位同学的家乡,一个海滨小城。
她在那里看日出日落,听海潮起伏,整整一个多月。
九月回到林溪的时候,她直接去了林溪下辖的县级市报道。
当林杰来的时候,她也没有任何的惊讶。
因为她知道,沉之越不会来,他在半年前就陪沉若白去了美国治病。
一年多前,沉若白在社交账号上公布了她的病情。
肺癌晚期,伴胸膜转移,骨转移,脑转移。
程思予曾见到有人在下面问,沉若白为什么以前不定期体检。
沉若白回答,年年都体检,但是她的原发癌的位置实在是长得太诡异。
即使是后来的增强ct,医生也在肺上寻找了很久,才找到那个比黄豆还小的点。
那段时间的咳嗽,正是胸腔里恶性积液所导致的。
有些人只需要普通的胸片就能预防,而她年年做ct也没能及时发现。
沉若白说,也许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沉若白俨然把那里写成了自己的抗癌日记,记录一切。
确诊第叁天,开始服用第一代靶向药,一年后耐药。
然后,服用第二代靶向药,不到半年耐药。
她的身体对化疗方案极度不敏感,她只得去休斯敦寻求最新一代的靶向药。
新的药物还处在临床阶段,效果和副作用都不得而知,但她身体的状况却是每况愈下。
沉若白知道自己时日已不多,她一生结婚数次,离异数次,最后还是没有找到可以相伴一生的爱人。
如她所说,这也属于命中注定。
程思予始终没有发出第二个视频,而第一个视频的流传也没有那么广。
因为在那不久之后,国外的社交媒体出现了几段相似的视频,拍摄的手法也十分接近,是一位和沉之越有些相像的华裔男子。
隐藏一片树叶,最好的地方就是森林。
最早的那个视频出现在沉若白的评论里,仿佛成了一个乌龙,后来也渐渐找不到了。
程思予仔细查过,这一系列动作的后面,与林氏企业相关。
所以,当林杰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一点也不意外。
林杰,就是潜藏在林氏后面的一位神秘人物。
程思予和林杰约在单位附近的咖啡厅,他淡淡地扫了她一眼,递给她一本文件袋。
“这是什么?”
“公正委托书,沉之越把他在江城的两套房子委托给我这边,等于这两套房子现在是你的了。”
林杰抿了口咖啡,仔细打量着面前的程思予。
她和一年多前变化不大,还是一副娇柔温婉的样子,却没想到,当时有那么大的能量制造起一场风波,几乎毁了沉之越。
如果不是他不顾沉之越的意愿,果断地为他出手,或许现在谁也无法脱身。
“目前江城限购,你的社保也不在当地,要转入你名下比较困难,可能需要几年的时间进行操作。”
林杰的手指在桌上轻敲了两下,“你也可以选择现在就把它们卖掉。”
程思予没有说话,只是翻阅纸张的手指顿了一下,眉眼也低垂了下去。
她抽出最下面的几张纸,“那这个呢?”
林杰倾身向前,望了一眼。
“这是你们以前在林溪的老宅,房产证,你姑姑签的委托书。这套房子,你随时可以过户到名下了。”
“他……”
程思予不可置信,再一次翻看了那张委托书,确实是姑姑签下的。
“沉之越特地去了省城,找到你姑姑,买下了这套房子,他说你总有一天会回去的。”
程思予紧紧捏住纸张,忍住身体的不断颤抖。
“他是不打算回来了吗?”
林杰笑了笑,桃花眼异常勾人,喝了口咖啡。
“谁知道呢,也许是吧。”
“我有件事情一直想要问你。”
她张开干涸的唇,双唇之间有轻微撕裂的痛感。
“当年资助我的,到底是林氏还是他?”
自从知道沉之越视频消失的后面有林氏的手笔,她就想到了这种可能。
因为当年林氏给她的资助,与其他同学相比,确实是超出了许多,导致她一直也不敢声张。
林杰向后仰坐,双手交迭放在桌面,好整以暇地看住她。
“原来他这么傻的吗?一直都没有告诉你。”
84他的爱
那一年的六月,程思予回到林溪长松山扫墓。
去年的时候,她因为工作,没能在程岩忌日当天过来,而是隔了两天才来。
那一天她到的时候,程岩的墓前放了一束白菊,墓碑也被仔细清洗过一遍。
程思予心里明白,前两天来的那个人是谁。
她弯下腰去,手指轻轻划过白菊花瓣,很快它们就在她指尖散落了下来,雪白花瓣纷纷坠了一地。
原来,它们停留在枝头的时间,是这么的短暂。
程思予惋惜地看着那些花瓣,在心里轻轻叹息了一声。
今年的忌日,她也不用担心遇见沉之越,因为他还在美国。
沉若白的病情持续加重,据说她已经无法行走。
程思予下山以后,准备去一趟林溪市区,看一看程家老宅。
那天林杰走的时候,和她说了一句话。
“有时间去林溪看看你家的老屋,看过以后,你也许会明白许多,相信许多。”
于是,这次她特地多请了半天的假。
当她迎着傍晚的夕阳,踏着青石板路,走到程家老宅的时候,震惊地睁亮了眼。
整个老宅都已经被完全翻新过一遍,外立面是城门内的统一要求,典型的徽式建筑,和原来的程家老宅风格也很近似。
院子里还保留着一大一小的两棵柚子树,微风吹过,光亮的树叶触碰在一处,沙沙作响。
略矮的院门和从前一样,伸手进去有技巧地一勾,就能轻易地打开。
刚一踏进院子,程思予不禁震撼了。
从前杂草丛生的景象已经不见,遍地种满了绣球花。
是那年夏天,她在江城街心公园见过的无尽夏。
正值花期,碧绿的叶间,明蓝,浅绿,粉紫,雪白,一簇簇的花团,挂满枝梢。
心口一阵悸动,她感觉自己的眼眶又涩又胀,慢慢在变红。
走到门前,她才发现虽然屋子是重新翻建过的,门也换了,但还是装回了原来的那个门锁。
程思予回身,望向院门旁的青石墙,从前的花盆还摆在原来的位置。
她一步一步地走过去,夕阳的浅金光芒洒在她的脸庞,映着她眼底潋滟的波光,轻轻地荡漾。
果然,花盆下面还放着从前的钥匙。
这次的门似乎比上次要好开得多了,她走进去的那一刻,眼角瞬间就湿润了。
窗明几亮,显然经常有人来打扫,就连门前的绣球花也是一样,一直在被人精心地养护。
原来的老屋因为太过破旧,就算是重新装修也可能不行,所以现在的样子是重新建过一遍的。
但是,仍然复原了从前的样子,和过去几乎一样。
客厅的落地窗,向南的书房,有玻璃门通往小院的餐厨房,所有的结构都没有大的改动,只有卫生间比以前更宽敞明亮了。
所有的家具能保留的,都翻新过一遍。
就连奶奶最爱的木质摇椅,也精心修补过,磨砂上漆打蜡,焕然一新。
程思予的眼眶盈满了泪水,她默默地走到楼梯间,先上了阁楼。
两年前,她记得沉之越就是站在那个窗边,向院子里张望,寻找童年记忆中的那棵柚子树。
两年过去,柚子树又高了一些,枝叶也更茂密。
窗户的玻璃早就换了新的,但是旧木窗框却没有换,和楼下那扇等着她回来的门锁一样,依然被保留着。
窗框两侧的木头上面,是小时候的她拿小刀刻下的名字。
一边是程思予,一边是沉之越。
他们中间隔着的大大玻璃窗,仿佛就是浩瀚无垠的太平洋。
等到程思予回到二楼自己房间的时候,已是泪流满面。
她咬住唇,忍住微微的哽咽,看着这间和记忆里相似的房间。
她猜,沉之越一定是在姑姑那里找到她过去的老照片,才把这个房间几乎复原成了当年的模样。
洋娃娃,玩偶,漫画书,都是当年她所喜欢的,但是都是新的。
书桌上放满了相框,都是她从前的旧照片,按着年龄顺序摆放在桌上。
童年的,少女时代的,还有她和爸爸,奶奶当年在院子里的合照。
最近的一张是她的睡颜,是前两年的某个清晨,她在沉之越房间里被他拍下的。
所有的照片之中,也有几张她未曾看过的。
一张是她穿着红裙的背影,在她前方的是通往林溪江边的城门洞。
程思予记得这条棉布裙子,是她十四岁那年夏天的最爱。
而她十四岁那年,正好是沉之越十九岁的时候。
哥哥,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的事的?
十九岁。
所以,他在知道她存在的那个时候,就来林溪见过她了吗?
还有一张,是她在林溪一中的门口,和一群同学过街,应该是高中毕业的那个时刻。
这一张抓拍的照片,角度非常好。除了她,周围的人都晕成了朦胧的光影。
她正好侧身说话,镜头完美地捕捉到了她的侧颜。
那天的夕阳和今天的一般灿烂,落满她的脸庞。
她的发丝轻轻扬起,露出一边莹白的耳垂。
耳垂之上,一点光芒闪亮如星,是一个耀眼的耳钉。
一只振翅欲飞的,红色蜻蜓。
程思予颤抖地拿起那个相框,一下蹲在了地上。
晶莹的眼泪不断地落下,打湿了透明的相框。
她哭得几乎难以抑制,就算是紧紧咬住手背,也无法止住饮泣的声音。
他的心里一直有个人。
他曾经说过,他给自己定了个时限。
如果七年以后,他对她的心意没有变,他就会去找她。
如果对方的身边有了别人,他就彻底放弃。
反之,就是他绝不放弃。
所以,那个戴蜻蜓耳环的女生,就是她。
所以,他的爱从来不是突如其来,不是无缘无故。
所以,他一直爱的那个人,就是她。
那一句话,他从未说过给她听,但她现在彻底感受到了。
在这个世界上,程思予最不缺的,就是沉之越的爱。
他的爱,无处不在。
85他回来了(正文大结局)
大半年后,沉若白在美国休士顿病逝。
遵照她的遗愿,没有举办丧礼,她的遗体火化后,骨灰被洒入了广阔的大海。
沉之越处理完她的后事,第一时间回国。
他首先回到江城,见了林杰。
林杰把那个文件袋还给了他,“程思予还给我了。”
沉之越微微一愣,“她是什么意思?”
林杰耸耸肩,“她没打算要你的东西,还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林杰想起那一天下午,程思予把文件收好,缓缓从桌面推回给他。
“他是不是永远都以为,用钱就可以弥补一切?”
十九岁那一年的他,也是这样的。
那一刻,她的表情平静极了,之前的震惊仿佛不过只是瞬间的事。
沉之越沉默良久,在心里反复回味着程思予的这句话。
他又问:“她还说了什么?”
“几个月前吧,她问过我,林溪的那个房子空在那,她能不能去住?”
沉之越心头一跳,扬眸问道:“她回去住了吗?”
“好像是工作调动,又回到了林溪。”林杰淡淡望了他一眼,“原来那个阿姨她也不要了。”
沉之越没有说话,慢慢地摩挲着文件袋的边缘。
林杰问他:“你怎么想的?”
沉之越握紧文件袋,“我怕我给别的,她也不要。”
就像那一年的她,不停地对他重复。
我不要你的爱。
转眼之间,程思予回到林溪已经快半年。
她在县市的工作彻底结束,正式地回到林溪工作。
程思予在程家老宅度过了一整个冬天,又迎来了春天。
周围民宿的生意不错,这一带比以前热闹了许多。
只是她这一条街巷还是比较安静,门锁当然已经重新换过了。
不得不说,经过沉之越改造的老屋,功能性和舒适性比之前好了很多。
实际住过以后,才发现他添加了很多细节上的设计。
只是,她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还是不太习惯。
她学着奶奶的样子,也在窗台上放了一个个大大的玻璃瓶。
问隔壁的婆婆要来一大碗的酸水,开始腌制各种的豆角,辣椒,子姜。
爸爸当年的房间,她重新收拾了一遍,时不时地就过去打扫。
冬天的时候,林溪下了一场十年不遇的大雪,她一度担心院子里的绣球花会冻死。
还好春天的时候,新枝又从修建过的根部萌生了出来,带来了新的希望。
春末,又是柚子花开的季节,雪白花朵在枝叶间此起彼伏地盛放,花香四溢。
那个周末,她决定给柚子树进行人工授粉。
先采下几朵花,去掉中间的雄蕊,再把小花牢牢绑在细竹竿的顶上。
抬高竹竿,向上对准树上的花朵,一个一个,轻轻沾上雌蕊的花粉。
这个工作很细致,又要一直仰头,她不一会就累得脖子酸疼,只得蹲在地上休息。
忽然,她听到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有人走到了小院的门口。
一道颀长的暗色人影,被阳光投映到她身前的地面。
她扫视了一眼,心口一动,倏地转头望去。
他逆光站在门外,身后灿烂的日光刺得她几乎睁不开眼来,
但是她依然认出了那个熟悉的轮廓,糅合了朦胧的光与影。
程思予顿时觉得,脑中一片空白。
周围所有的声音都仿佛沉寂了下来,安静得只能感受到她心跳的声音。
小院的门缓缓被打开,她看见他的腿边放着一个行李箱。
他向前走进她的视线里,依旧是熟悉的面容。
“程思予。”
沉之越叫着她的名字,站在柚子树下,认真地凝视她。
“你要不要我帮忙?”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