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火起,酒劲直往上撞!嘴里说道:「是那个胖卢三吗?好,我正要会会他!」
说著抬腿就往楼上走。
小赵眼见拦不住,赶紧在底下向上喊了一声:「翠纤姑娘的客!」此时,李
慕白噔噔跑上楼来。才到纤娘屋门前,谢老妈子就迎了过来。脸上堆著笑,悄声
向李慕白说道:「李大爷,您回头再来吧……卢三爷正在屋里呢!」李慕白此时
气得脸色铁青。还没等他说话,就听屋内传出男子粗俗的狂笑,里面还夹杂著女
人柔媚的笑声。李慕白听了又气又恼,高声对谢老妈子说道:「甚么?胖卢三在
屋里?他是个甚么东西?你把纤娘叫出来,我跟她说两句话就走。」李慕白这一
嚷,可把谢老妈子吓坏了,急得跺著脚说道:「我的李大爷哎,您倒是小点声儿
呀!」
此时,屋里的笑声停了。不一会儿,门帘儿忽地掀起来,走出来一个胖子。
籍著灯光看得清楚,此人四十多岁,脸上没有胡子,小眼睛,大嘴巴,两腮胖得
突出来。穿著件绸布大褂,手上戴著个翡翠扳指,看著很有钱的样子。出得门来,
拿眼睛瞟了瞟李慕白,撇著嘴问道:「你是干甚么的?」李慕白一见,心知这必
是那个胖卢三,恨不得一掌打过去,手自然地抬了起来。他勉强暂捺心中的怒气,
昂然说道:「我叫李慕白,是纤娘的熟客!」胖卢三听后点了点头,说道:「哦,
你就是李慕白呀!听过你的名字。我且问你,刚才叫我胖卢三的是你吧?」李慕
白说道:「不错,是我叫的。早就知道你胖卢三要将纤娘买出去,巴结甚么徐侍
郎。我就是特地会会你来的!」
这胖卢三本是个从不吃亏的人,可一见李慕白来者不善。心想,俗语说:「好
汉不吃眼前亏。」自己这身份跟他这种穷小子拼不著。遂就由鼻子里哼哼地笑了
两声,说道:「好好,算你姓李的有胆量!我今儿没工夫跟你斗气,咱们过后见
面再说!」说完转身就要进纤娘屋。
不料,李慕白从背后一把薅住他脖领子,喝了一声:「你给我回来!」胖卢
三被李慕白拽得转过身去,脸都吓绿了!哆嗦著说道:「你……你要怎么著?」
李慕白扬手就是一巴掌,正打在胖卢三的胖脸上。耳听「啪」的一声!胖卢三脸
上就像著了火,他伸著胖手要去揪李慕白,嘴里喊道:「你……你竟敢打我!」
李慕白抄过他的腕子一拧,脚下一踹!胖卢三咕咚一声就跪在了楼板上。
李慕白骂道:「今儿李大爷非打死你不可!」说时向他后脑猛踹一脚。胖卢
三大叫一声就倒下了。李慕白又向他的后脑踹了一脚。胖卢三「哎唷」一声,叫
道:「踹死我啦!」这时,纤娘跑出屋来,哭著抱住李慕白,说道:「李大哥!
别打了,看把他打死了啊!」李慕白一面骂著:「打死他不过脏一块地。我今儿
豁出去,给他胖卢三抵命便是!」一面连气向胖卢三的两腿和屁股上用力踢踹。
纤娘闻到李慕白身上浓重的酒气,心知他是喝醉了的,如何劝得住?谢老妈子在
旁边只顾筛糠一般地哆嗦。
胖卢三倒在楼板上,杀猪似地嗥叫起来。
这时,楼上和楼下的妓女和嫖客都出来了。有两个嫖客过来把李慕白拉住。
小赵跑上楼来,把胖卢三扶起来,趁乱踹了他几脚。
胖卢三见这时人多了,胆子也壮了,指挥著嫖客说道:「你们给我打他!打
死不要紧,每人给你们一百两银子!」嫖客们谁愿意惹这种事?都劝卢三道:
「得啦,三爷,您别生气了!这位爷定然是喝醉了,让他歇息去得啦!赶明儿请
出朋友来说和说和,这事也就过去了。年轻后生不知轻重,三爷您就多担待担待
吧!」大家一齐把胖卢三连搀带架下楼去了。
胖卢三边走边骂:「姓李的小子,你给我等著,早晚叫你认识我卢三爷!」
李慕白还要追下楼去打。被纤娘揪住他的胳膊,流著泪说道:「你别再打他了,
就算给我留点面子罢!」谢老妈妈在旁说道:「卢三爷是有钱人,我们惹不起人
家呀!」李慕白冷笑著说道:「别人惹不起他,我李慕白惹得起。他有钱,我有
拳头!倒看看是他的钱硬,还是我的拳头硬!」说著便要拉纤娘进屋。不料因刚
才一阵激烈动作,此时酒往上撞,身子便晃了几晃!纤娘连忙搀住他,说道:
「你醉了,先在我屋里歇息歇息……唉,闹这么一出,我得陪着著卢三爷回去。
好歹安抚住了他。一会儿就回来。」回头又对小赵说道:「李大哥喝醉了。我下
楼找个小哥替替你。你帮忙先照看一下。」说罢就和谢老妈子一起下楼去了。
此时,那些看热闹的妓女和嫖客全都回屋了。
李慕白本想回庙里,但是此时酒全都涌上来了,委实走不动。小赵将他搀进
纤娘屋里,扶著他在床上躺下。
李慕白看著床前的小赵,心里不明白,以他这样的人才,为甚么偏要在窑子
里作这种贱役?遂叹了一声,说道:「小赵兄弟,我真不明白,以你这样的身手,
无论做甚么事,何愁不能出人头地?为甚么偏要在这种地方做事情呢?」小赵低
著头长叹一口气。良久,才抬起头来说道:「不瞒大哥,我从幼小时起,就在江
湖上飘荡。现在我实在不愿意再过那种流浪的生活了!」李慕白说:「既然如此,
凭你的一身武艺,作一个护院把式,或教习些拳脚,不比做这种事强吗?」小赵
却连连摇头,说道:「我还不愿干那些事。那样一来,别人就容易知道我了。」
李慕白说:「这么说来,你是为了隐身匿迹,不愿意叫旁人认出来?」小赵点了
点头。
李慕白刚要再问。只见小赵又叹了一声,说道:「大哥。现在你既明白了,
就不要再追问了。总之,我的心中实有难言之事。我在这里,原只不过想暂且耐
时,以便另谋他就。谁知遇到了纤姐……」
李慕白不由一阵感叹,便说道:「兄弟,青年人最惹不得就是儿女私情。我
这半年来痛苦备尝,志气颓废。完全是因为儿女私情所致。现在我才明白,非常
后悔。你且听我对你细说!」
小赵笑了笑,便坐床边头,倾耳静听。
李慕白先惨笑一声,然后就说:「我今年遇见了两次情障。一个便是纤娘,
这你是知道的。而在此之前,还有一个女子。是直隶省巨鹿县人,姓俞,叫俞秀
莲……」说到这个名字时,心口不由得一阵刺痛!
小赵听到这话仿佛吃了一惊。脸上的颜色也变了,两只眼睛直愣愣地盯著李
慕白,仔细听他往下说。
李慕白醉意朦胧,并未留心,只顾激动地述说著自己与俞秀莲的那段情史。
直说到自己因为对俞秀莲姑娘失了意,心情颓废,这才结识了纤娘等等。还表示
自己深深忏悔,并说从此决不再惹情魔了。今晚过来就是想跟纤娘告别,明天就
离开京城。
那小赵仿佛被刺激到了,呆了半晌,才微笑著说道:「听大哥这么一说,那
位秀莲姑娘确实堪与大哥相配!」李慕白心中本来就余情未灭,听了小赵这句话,
便叹道:「我已年将三旬,之所以至今未娶,完全是想要等秀莲姑娘那样的一个
人物。却不想我福薄缘浅,人家姑娘早已许配他人了。现在我已决无任何的妄想,
只想设法寻著那个孟思昭,教他们夫妇完婚,我心里也就踏实了。至于自己,我
立誓终生不娶!」小赵听了说道:「大哥,你又何必这样呢?既然那个孟思昭离
家出走不知下落,大哥何妨就娶了那位俞姑娘,难道就忍心眼看著她守活寡吗?」
李慕白苦笑道:「兄弟,我李慕白虽然不才,难断私情。但这种不仁不义的事却
决不能作!即使孟思昭永远没有下落,抑或他真的已不在人世,我也不能娶俞秀
莲为妻。我宁愿鳏居一生!」小赵听了,不禁冷笑道:「大哥,你未免太固执了!」
说完这句话,起身走出了屋子。
此时,李慕白讲述完自己的情史,感觉身体里荡气回肠,血往上涌!昏昏晕
晕地只觉得胸头发堵,躺也躺不住。反复半天,便翻身坐起。忽然心口一紧,哇
的一声吐了出来!他赶紧弯下腰去,连吐了几口,把在德府吃的酒菜全都吐出来
了。吐出之后才觉得身体轻松,脑子清醒了好些。这才醒悟到自己是在纤娘的屋
里。心说:糟了,我怎么在她这儿吐了?遂挑灯一看,只见肮脏的东西吐了一地,
连那铺得很整洁的床单、红缎被都给弄脏了。李慕白赶紧把帘子打起,走出屋来。
就著灯光一看,自己的衣襟、裤子也吐上不少,不禁觉得难为情。遂倒了杯茶,
正在漱口。
忽听一阵楼梯响,原来是纤娘和谢老妈子回来了。
李慕白赶紧过去拦住纤娘,说道:「你别往里屋去了,我把你的被褥弄脏了!」
纤娘看看了李慕白身上,晓得是他吐了。就说道:「哦,原来李大哥吐酒了呀!
不打紧,打扫打扫就是了。」遂往里屋看了看,说道:「吐得好。这下可把你心
里的那些牢骚都吐出来了!」李慕白想起刚才自己所做的事,不禁红了脸,觉得
十分惭愧。
只听纤娘又说道:「咦,小赵哪里去了?我要他在这儿照看著你的……」此
时,谢老妈子赶紧到屋里去打扫。纤娘给李慕白倒了杯茶,又看著他的身上,皱
著眉说道:「唉,你吐的身上都是……这么簇新的衣服,怪可惜的!我这儿又没
衣裳给你换。这可怎处……叫人到庙里去取吧?」李慕白摇摇头说:「不用,我
自己回去换。」说著取出银票放在桌上,说道:「把你的被褥弄脏了,你也都不
能用了。拿这些钱另做新的吧!」纤娘拿起银票还给李慕白,正色说道:「一床
被子算甚么?你这简直是瞧不起我!」遂又满脸担忧地对他说道:「我刚从卢三
爷那儿回来。他可跟徐侍郎商量著要对付你呢!」
这时,谢老妈妈从屋里出来,向李慕白说道:「李老爷,依我说你还是躲一
躲吧!那卢三爷的小舅子是九门提督,后台硬得很。打死人也不用偿命的!前些
日子百顺胡同甚么班子里有个姑娘得罪了他,他就派了些拿刀动杖的人,把那个
姑娘打得头破血出,屋子里的家具也都给砸啦。还把那姑娘的一个客人给打得半
死。临了,他还把那班子里的人给押起几个来!」
李慕此时也觉得自己刚才做的事有些鲁莽,但是嘴里说道:「我不怕他。」
说著便要往楼下走。
纤娘似乎带著依恋不舍的样子,迟疑了一会儿才说:「好吧,明儿见!」
李慕白辞别了纤娘,出了宝华班,叫了辆马车回到庙里。将衣服换掉后找了
个盆泡著。自己躺在炕上,越想越觉得不妥。惹下了胖卢三,自己固然可以一走
了之。但是胖卢三找不到人,必然会对与自己交往过的人下手。首当其冲便是德
啸峰。其次就是纤娘。虽说经过今晚在德府发生的事情,自己对德啸峰的看法有
了变化。但将祸水引到别人身上不是自己的做派,那可不是君子所为!
思来想去,李慕白决定明天一早去内务府门口等著德啸峰,将今晚在宝华班
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一来是给他报个信,二来也听听他怎么说,看看有甚么解决
之法。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